冷风吹着，皇帝拢了披风，却还是不受控地猛烈咳嗽——这些日子他的身子越发孱弱，像是烧到尽头的蜡烛。

晏渠山看他一眼，恭敬道：“夜间风大，皇上何以不回养心殿歇息呢。”

萧礼轻笑一声，“歇息？”

他看向午门处，那阵阵鼓声哪怕在这里也能听得真切，萧礼没说话，可晏渠山却也揣摩出圣意。

“是臣思虑不周。”

皇帝深深地叹气，他看着迷蒙在眼前的一片片白雾，慨然道：“外头天寒地冻，他身子弱，你倒也舍得。”

晏渠山身子一凝，有一瞬间的失语，可良久又垂眸，他说：“臣与王爷结发夫妻，自然是舍不得。只是在家国大义面前，臣不敢有私心。”

建德帝缄默片刻，而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远方，他说：“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假话。”

“你只是不敢而已。”这句话，掷地有声。

晏渠山唇角的笑僵硬一顺。

萧礼转头看向他，摇摇头，他道：“晏爱卿，你聪明，又足够狠心。这点很不好，又很好。”

他只留下这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便孑孓一身地踩着雪离开了。这一次，他没有叫晏渠山跟上来，而晏渠山，也没有跟过去。

晏渠山擡起头，在漾开的鼓声中，他忽然想起了从前——很多很多年前，他也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和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在寒夜间四目相对。

他出了神，怔然地望着光秃秃的枝桠，连什麽时候身后站了个人都不清楚。晏渠山转过身，看着面色惶然的竹沥，蹙眉道：“怎麽了？”

“大人。”却见竹沥噗通一声跪下，面孔惨败如墙灰，“大人……不好……不好了！”

“王爷……王爷他小産了！”

第048章 阿鼻地狱

萧麒做了一个梦。

梦里头, 他还是个垂髫小儿，在偌大的御花园里头肆意地大笑着，奔来跑去地放着风筝。

因为淘气, 所以染了一身的尘埃, 萧麒转过头, 看见杜若正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殿下……殿下！”

她眼疾手快地捉住萧麒, 而萧麒也仰着一张小脸对她笑起来, 露出缺了的牙齿。

杜若温柔地点点他的鼻尖, 牵着他的手回承恩殿——宫室的大门敞着, 于是萧麒挣开杜若的手，欢快地往殿内跑去。还没等他跑到门槛处，自己小小的身子就被一双柔和白皙的手给拢住了。

萧麒往那个充斥着馨香的温暖怀抱里钻, 眷恋地在女子肩头蹭蹭, 声音软和地叫她：“母妃。”

他又踮起脚，在那柔软细腻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没心没肺地笑：“母妃！”

上官嫣拉远了些与他的距离, 一双风情而妩媚的眼睛少了不近人情的豔丽，而是充满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她婉约地笑着，拿手擦去萧麒额角的汗，“怎麽这麽晚才回来呀？”

萧麒说：“我放了风筝, 飞得好高！”

“麒儿好棒呀。”上官嫣的眉眼像是被晕开的水墨画，她直起身，擡手牵着萧麒的小手往里走, 像世间所有的人母那样絮絮叨叨道：“母妃让小厨房给你备了点心，洗净了手再吃, 好不好？”

甫一入室，果然满是糕点甜香，萧麒翕动着鼻子朝小桌那儿嗅了嗅，又快速地在几碟精美糕点的面上转了一圈，而后却皱着小脸，发了脾气，“我不要吃这些！”

“我想吃酥酪。”萧麒眼睛亮亮地看着上官嫣，“说过会给我準备的嘛……”

上官嫣蹲下身，捏了捏他的脸，“麒儿怎麽这麽馋，会吃坏肚子的呀。”

萧麒不高兴地拧着眉毛，背过身和她怄气，上官嫣无奈地看着这个小人儿，刚想要哄一哄，却听见门外的小太监尖声道：“皇上驾到——”

萧礼从门外走进来，双手背在身后，微笑着看他们二人。上官嫣蹲下身要向他行礼，“皇上……”

萧礼扶住她，嗔道：“又没有外人在，何必做这些场面功夫。”

他说罢，俯下身笑意盈盈地看着萧麒，“朕的麒儿怎麽又生气啦？”

“我要吃酥酪！”就算面前人是九五至尊的帝王，萧麒却也依旧不怕，“可是母妃总是拖着……母妃骗人！”

“诶！可不许这样说。”萧礼正色起来，“你母妃怎麽会是骗子，她可是这世上最心疼你的人了。”

“比父皇还心疼我？”

这下子萧礼沉默了会，摇了摇头，他坏笑着：“这可不一定。”

萧麒擡头看向他们，兰妃和皇帝站在一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温浅，像是在看他们此生最珍重的人。

慢慢地，他们二人的面目逐渐变得模糊，然后是身子……最后，他的父母便像水流一样流走了，萧麒尽力地奔跑起来，他伸出手，想要去捉那最后一缕、还没来得及消散的念想，“父皇……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