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振反射(20)
作者:Barrett
回国前,时常见了安妮斯一面,这是他早就定在旅行计划中的事。按响门铃时,他手中还拿着一束花。
他在花房挑了很久,最后还是买下一把向日葵,他不太擅长买花,也想不出更好的解。付款时预想安妮斯的反应,大概率会讽刺他陈词滥调。给病人送向日葵?她打开门后一定会这麽说,接着她会大笑,露出被香烟腐蚀的牙齿,我赌你在这件事上花费的时间甚至不会超过三分钟。
事实上,前来为他开门的不是安妮斯本人,而是一位上了年纪的护工。她的头发泛白,利落地绑成髻,套一条红绿配色的俗气丝巾。她看起来严肃、专业、不茍言笑。“进来吧。”她对时常说:“她刚醒。”
时常踏进房间,病人的味道充满整个屋子。他把花朵放在她的床头,安妮斯用枯瘦的手指轻轻碾着花瓣。
“谢天谢地,”安妮斯说,“你再不来我要被她折磨死了。”
“你本来就快死了。”护工把床边沾满排洩物的纸巾收进垃圾桶,“是我在帮你延长存活时间。”
“闭上你的嘴。”安妮斯说,朝她扔了一团什麽过去。时常没看清,好像是一件内衣。
护工捡起衣物走出去,时常在床边坐下。安妮斯看起来比几年前还要瘦,还要干瘪。但性格丝毫未变,她尖酸刻薄,挖苦周围所有人,以惹人生气为乐。但安妮斯也有好的地方,她从来不说违心的话。
“你来干什麽,听说我要死了?”安妮斯上下打量他:“你比前几年更高了一点。一点点。”
“对啊。”时常对她笑:“怕你忘记,你还欠我一颗镜头。”
安妮斯也笑,肩膀随之颤动,只能发出短促的气声。笑这个动作对现在的她来说变得很困难,她紧紧按住胸口,似乎不这样做,身体便会因抖动而迅速散架。
“我从巴黎逃到弗洛伦萨,都躲不掉你。”她开玩笑。
时常耸耸肩:“早知如此就不要把别人的镜头当烟灰缸。”
安妮斯朝门的方向望去,以确定护工暂时不会回来。“帮我锁上门,然后打开窗户,小孩儿。”
这些年他们联系得不频繁,但每次见面,她指挥时常做事,从没说过谢谢。时常也总按照她的指示做,一直如此。帮她开窗,帮她付餐费,帮她选婚礼上要穿的裙子。他还记得安妮斯的婚礼,和那位年长她三十多岁的新郎,以及他全程冷脸相对的家人们。
“她嘴巴很坏,但是人还不错。”安妮斯说,从床头旧边桌的夹缝中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还有一盒火柴。
“和你一样。”
“对,和我一样。”她咧开嘴,拿出一根烟,将火柴盒递给时常。“帮帮忙。”她说。
弗洛伦萨的雨从昨晚下到今早。时常接过那盒火柴,意识到它已受潮,发软,应该无法像预期那样点燃。但他仍徒劳地做了尝试。火药在砂纸上划过,一次,两次,留下一些不太明显的印子。
安妮斯看着无法引燃的火柴,没再说什麽。她仍咬着那根烟,她问:“你还在拍照吗?小孩儿。”
时常点头。
“能给我看看吗?”
“当然。”时常从随行的物品里拿出一叠準备好的照片递给安妮斯,好像他来到这里就只是为了完成这件事。“你以为我来看你是为了什麽?”
“为了听我讽刺你的作品。”安妮斯又笑起来。今天笑的次数太多了,她有些疲惫。接过照片,一张张仔细地翻看。她看得很认真,也看得很慢。这些照片有一半以上都关于颜朗。在她反複翻动的时候,时间像是静止了。时常观察她,睫毛上下颤动,偶尔伸出手艰难地将散开的碎发挂在耳后。她缓慢地把照片摊在腿上,调换它们的位置。时常难免感到紧张。安妮斯没有什麽学术背景,也没有任何艺术修为,但她总直白地表达未经包装的感受:这张很诚实,而那张很虚僞。像一台测谎仪。时常在她这里经受过最好的褒奖,但更多是最严厉的打击。
想起上一次给安妮斯看自己的作品,她有点生气,问他,你怎麽还在拍这些?这些你试着理解但其实永远无法理解的阶级?
你总这麽说我,时常为自己辩解,你明明也不是穷人。彼时安妮斯刚刚结束那段糟糕的婚姻。
我是后来才有钱的,太后来了。她点起一支烟,我付出了你无法想象的代价,我的心一直贫穷。
“这是谁?”安妮斯拿起一张照片:“你的情人。你和我说过的那个?”
“对。”时常说:“但他拒绝了我,两次。”醉酒状态一次,清醒状态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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