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5)

作者:Dusty G


这座土地庙废弃已久,墙塌了一半,荒草丛生,门槛却是高得很。

想来祁云岚杀了那人后,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打算进庙避雨裹伤,奈何失血过多,眼前一片昏黑,加之朗月稀星都被云层遮住,电闪雷鸣不止,一道惊雷过后,祁云岚终是体力不济,被门槛绊倒跌在泥水里再没能起来。

泥血混合的浆水里,祁云岚面朝下趴着,他的右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着,雪白的外衣被撕裂无数道细小的口子,皮肉绽放开来。他的血流太多,太快,雨水总也浇不去,渗进泥水里,温热鲜妍,好像棺材底新铺就的一层朱砂红。

暴雨倾盆而下,严风俞循着打斗痕迹匆匆赶来的时候,恰好看见这副场景,当下大骇,他的眼眶倏地变得通红,目眦欲裂。

一道劈裂天空的惊雷里,严风俞怒吼一声,随后发了狂一样飞身上前,跪倒在地上,摸祁云岚的脸,探他的鼻息,见他嘴巴开开合合好似说了什麽话语,只是风太大,雨太吵,严风俞又太急,什麽都没听见。

雨水打进眼睛里,严风俞顾不上擦,他弯腰一把抱起祁云岚后,将轻功运用到极致,带着他连夜狂奔数百里。

天明鸡叫第三遍的时候,严风俞落汤鸡一般,抱着同样浑身湿透的祁云岚来到神医医谷。

药童阿二认得他俩,安排好他俩后,立刻撒开了腿,跑去找薛安,“薛安,臭老头,有人找你!”

薛安被这师侄直呼其名,也不生气,穿好了衣裳,打着哈欠过来,捏着山羊胡子,绕着矮榻来来回回转了三四遍,口中念念有词:“好险,好险,真是险之又险,这刀口再偏上半寸,送来的时间再晚上半刻,这位公子恐怕就要气绝。”

严风俞面无表情,静静立着。

药香弥漫的屋子里,雨水还在顺着他的头皮滴滴答答地往下淌,可是连夜赶路已经耗光了他的情绪,此刻他的心中是无喜无悲,淡淡望向病榻上那人。

想来十余年的爱恨纠葛已经将这人融进自己的骨血里,若他轻易去了,自己怕也是不得长久,想通这一点后,他便有了一种生不同衾死同穴的快意感觉。

默了默,扯开自己的外袍衣襟,取出随身携带的所有财物——几锭金子并若干银票——把这些财物统统撂到桌上,也把自己的佩刀搁在桌上,望着薛神医道:“救了他这些就是你的,救不了他,你跟我都不用活了。”

语气也是淡淡的,腾腾的杀意却不似作僞。

薛神医其人也是一个奇葩。

倒不是说他医术不行,除了活死人、肉白骨,这世间还没什麽病是他薛神医,不能医、不敢医的。

只是他这人优点明显,缺点也是明显的很。他嗜酒爱财,见了钱就跟见了亲生爹妈似的,是个名副其实的吝啬鬼。

眼下,虽然他一点都不怀疑黑着脸的严风俞宝刀一出鞘,自个儿要就人头落地,可惜吝啬鬼的脑回路不同于一般人。

薛神医望着那锭金子,那金灿灿的光落进他的眼镜里,就像是落进了他的心眼里,给他畏畏缩缩的躯壳里平白注入了几分死生无谓的勇气。

老头儿眼珠一转,想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况且不救也是死,救不活也是死,不如收了钱,尽力一试,救活了最好,救不活也做个富死鬼。

这麽想着,他点头哈腰,蘸墨写字,笑出了满脸褶子。

写好了药方,交给严风俞,着他去寻一些续命的稀世药材,允诺三日内他会用一些特殊的法子,吊住祁云岚的性命。

但要超过这个时间,他就爱莫能助了。

这麽说着,他收下了严风俞的银钱,数清楚数目后,喜滋滋地收进胸前的衣兜里,拍了拍。

——令人十分怀疑他是不是準备等严风俞一离开,便弃了祁云岚和药庐,携巨款逃跑。

见状,严风俞再不耽搁,收好药方,带上佩刀便出了谷。

只是续命的稀世良药哪里会是好寻的?

两日后酉时刚过,严风俞便带着一身的血腥气跌跌撞撞地沖进谷中,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做了什麽。

他撑着一口气把以命搏命得来的药材交给薛安后,便径自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七天后了。

彼时,祁云岚的病情已经稳定,只是总也不醒,眉头总是皱着,好似被噩梦魇住。

严风俞不愿假手于人,拖着病体给他擦身换药。

烛火摇曳,祁云岚双目轻阖,脑袋轻轻歪着,身躯却已不似少年时那般白皙纤细,弱不禁风,一点马血就能吓晕。

此刻,白皙的身体上,胳膊、胸膛、小腹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肌肉,像一头沉睡的幼狮,充满了爆发力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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