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个怨种前夫(197)

作者:妤芋


皮肉之痛果真有效。后面的路上,不论是姚乐菜还是柏莱都只顾着龇牙咧嘴,再也没空企图拿话噎死对方。可喜可贺。

第三峡谷是最大的垂直墓场。我们坐在悬浮传送台上,峡谷徐徐升起,紫色的岩壁包围了我的四周。

四个方向的岩壁里从上到下,整齐地镶嵌着卡玛佐兹和另外三个世袭贵族的继承人棺材。棺材里的每一具尸体都经过入殓师的修缮,被定格在最完美的死亡时间。玻璃器皿在幽暗的环境里反射着光线,像是在石头里露出光滑蛋面的宝石。

朝向北方的岩壁是属于卡玛佐兹家族的,历代卡玛佐兹沉睡于此。我脱下外袍的兜帽,姚乐菜和柏莱也如此,墓场寂静无声,一张张女性的脸庞从眼前滑过。

卡玛佐兹是唯一指定了继承人第二性征的家族,必须是女性,也只能是女性。‘唯有女性足够坚韧。’是刻在第一位卡玛佐兹墓碑上的墓志铭。

悬浮台缓缓下降着,降到三个方向的崖壁内都不再有棺材,唯剩下卡玛佐兹,降到光都无法渗进来的深渊,峡谷最深的洼地,降到我的老师达达妮·卡玛佐兹面前。

我带着柏莱和姚乐菜走下悬浮台,他们打量着四周,我知道他们在疑惑什麽。

“没有棺材代表已经断代了,”我说,“就像卡玛佐兹,这个峡谷里的四个家族都断代了,再也不会有继承人。”

在人神共治时代辉煌无比的百位世袭贵族,如今也不过只有二十一位仍在茍延残喘,靠着单系血脉传承。

五十三岁的达达妮·卡玛佐兹看上去比我年轻多了。她闭着眼,双手交叉,置于胸前,朱红的唇微啓,隐隐可见洁白的牙齿。她有小麦色的肌肤,和一头红棕色的短发。

按照她生前的嘱咐,入殓师兢兢业业地保留了她额前的两撇刘海,甚至为了保持它挺翘的形状,还打了致死量的摩丝。至今为止,我也不知道达达妮老师为什麽这麽坚持那两撇蟑螂须似的刘海。

“打个招呼吧,这位就是我的老师,达达妮·卡玛佐兹。”我向柏莱还有姚乐菜介绍说。

两个孩子很有礼貌地低下头鞠躬,顺带在祭奠台上放下手里的白菊。

达达妮老师没死的话,也九十多岁了。我一边点燃手里的烧香递给小菜和小莱,一边想九十多岁的达达妮老师会是什麽样。

可能她会和我吵好多架,尤其是知道我离开了精神疗养所后,逃避一切地和裴可之结婚,当了好几年的家里蹲——啊,她大概会发很大的火吧?会指责我不思进取,会摘下眼镜,冷漠又严肃地告诉我说,‘我对你很失望。’

可惜这些事都没有发生过,都只存在于我的遐想中。她也早就死在了我的三十一岁,死在我仍在疗养所连大小便都无法控制的三十一岁。

她在生命消亡的时刻有挂念过我吗?毕竟,冻死的前两天,她才来看望了我。

‘实在不行就拿水泥把肛门封住吧。’这个没品老师如此建议过我。

我抽搐着嘴角,心里思考该怎麽谋杀她,嘴上极其委婉地拒绝了她的提议,‘……我倒也没松到这种程度,老师。’

见我不采纳,达达妮撇了撇嘴,‘好吧,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有自己想法了,’接着,她仰头大喝口酒,醉醺醺地要和我玩划拳,输的人要脱一件衣服。

‘啊啊啊!你这个酒鬼!’我抱着身上仅剩的病服,疯狂拒绝,‘你清醒点儿!这是疗养所,我是你学生——别扒我!别扒我!嗷嗷!’

五个护士轮番上阵才压住达达妮。胡闹结束,她四仰八叉地躺在我的病床上打鼾,我含着满腔的恨意收拾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

她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和我吃了顿晚饭才告别。

离开病房的前一步,她对我说了什麽呢?

我记得她伸着懒腰,懒散地向我挥了挥手,对我说,‘要活下去啊,小冬。’

我仍不知道达达妮死的时候,究竟在想什麽。

是释怀吗?或者感到解脱?她说过很多次这是一个好人都死光的时代,也说过很多次,‘卡玛佐兹……说到底,都是麻烦的制造者和战争的帮兇犯。因为仇恨,这个姓氏才得以延续至今,世界已经不再需要卡玛佐兹了。’

可能她也有不甘。她这一生,她爱的为别人死了,爱她的最终选择了离开。唯一的、她的孩子,至今仍不知道葬身何处,又是哪块没有名字的碑。

我看着柏莱和姚乐菜依次将手中燃烧的立香插入达达妮的供奉台内,沉木燃烧后的檀香袅袅的传来,一滴蜡油从最中间的香烛缓缓流下,最后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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