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名流(65)
作者:也逢春
三九天的沔江只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白日里渡口尚有许多船只,几番往来,已是凿出许多参差不齐的水路。入了夜风起浪涌,气温也更低,便独剩面前这一家。
“各位父老乡亲,此船只渡朔北来的流民,诸位且慢些上船,日子不太平,入了夜老汉我可得吊起十二分精神!”
船家皮肤黝黑,有一点驼背,开口操着江左鱼米乡音,整个人精瘦得很。他打量要上船的每一个流民,先请罗衣再请布衣。轮到谢家兄妹时,只见那船家脚步一移,却是将人拦了下来。
“你一个小郎君带个女娃娃?”船家眼睛不大,精光贼亮的,像要洞穿他们的衣裳,扒一扒里头究竟藏着几个铜钱。
谢元贞护在阿妹身前,戒心写满俊俏的脸庞,“是。”
“不成不成!”那船家一摆手,枯瘦的手推起人来却不容抗拒。谢元贞一时不察踩空了脚,竟就被他推倒在地,谢含章大叫一声去扶人,谢元贞抱着胳膊擡起头,就见船家高高在上又丢下一句:
“这船满哩,去央别家罢!”
第029章 渡江
说完船家让开身, 谢元贞就瞧见他口中满载的船上统共六七人,称得上半数都算捧他的场。
“眼下黑灯瞎火的,哪儿还有别的船家?”
船家瞧也不瞧谢元贞, “这就不关老汉的事了!”
浪潮拍打船身, 船上的人惊恐地跟着晃了晃, 有几个流民看不过眼, “你一个老头,做什麽欺负两个小娃娃?”
老汉回头,却是反问:“那你来替他们掏这渡江的银钱?”
他们便闭了嘴。
兄妹二人淹没在流民之中,上船的人逐渐多起来,谢元贞赶紧起身,挤到船家身前定定道:“船家, 方才您收他们一人一贯钱,眼下我们两人, 便是两贯钱, 是也不是?”
“是!”船家仍是不看他,“但不能是小钱,老汉只收五铢钱!”
他话音刚落,谢元贞举手下翻, 一枚玉佩就从他掌心坠落, 摇曳于半空——
“那您瞧这枚玉佩, 可值两贯五铢钱?”
云卷云舒抱悬月, 纵如这般夜色并不明媚, 可还是几个流民一眼就瞧出这东西的贵重——
“这成色质地, 便是足斤足两的五铢钱, 也至少得五贯起啊!”“没想到小郎君衣衫褴褛,出手倒阔绰!”
这时人群中不知谁插了句:“谁知道那是不是他自个儿的?”
谢含章踮起脚循声而去, 却找不到那家伙,她索性沖那一片大吼:“没胆子露面的才是小偷!”
“足下管我是偷的,还是从哪个死人身上扒的。”谢元贞眼角瞥过那躲闪的人影,与面前的老汉四目相对,“我只问船家,它到底值不值两贯钱?”
“值,值!”船家早勾直了眼,他一把推开要上船的其他流民,点头哈腰,恭请兄妹二人先行,“小郎君小女郎,快请上船!”
远处鸟儿鸣啭,岸边的船身摇摇晃晃,船家又多塞了几人,这才慢悠悠划桨离了岸。
夜黑浪涌,亏得船家身经百战,划得倒还算平稳,只是行至江心时,船家突然撂了桨,往那船头一坐——
船登时剧烈摇晃几下。
“船家,为何不继续划了?”
只见几个流民扒着船沿,面无人色,从上船之始晕到此刻,“请船家快些划罢,晃得我胃中翻江倒海,快受不了啦!”
船家皱眉摇头晃脑,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天儿太冷,老汉十根手指头快冻僵了,且缓一缓,缓一缓!”
这一衆人全仰仗船家,见他一把年纪更不好多说什麽,只是望穿秋水地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觉出些不对劲来。
“我说老头,”一个汉子呛道:“你到底还要缓多久!”
“诶——”船家明显没了耐烦,“不急不急,再缓缓,再缓缓!”
那汉子立即拍着船沿追问:“不对——老头,你到底要干嘛!”
船似酒胡子,当即又晃了晃,一船人骤然如梦初醒。
“阿兄——”谢含章窝在谢元贞怀里,谢元贞没低头,颀长的指尖微微转动,示意阿妹静观其变。
“别是要讹钱吧,这茫茫江水,冬日里掉下去可要出人命吶!”一江寒水望不到头,当即有人破口大骂:“我瞧他就是故意耗着咱们——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我当你好心渡咱们过江,谁知你是趁火打劫!”
“老汉我要命一条,你们要杀便杀了吧!”船家说罢索性起了身,却是擡脚猛一踩船头——
兄妹二人坐在中段,纵使谢元贞都觉得脚下仿佛有片刻悬空,衆人惊声尖叫此起彼伏,这麽晃下去,哪怕最后不掉进冰冷的江中,也得吓没半条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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