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名流(6)

作者:也逢春


“三州方镇军又如何,你们根本没有见识过翟雉氏真正的实力,”萧权奇仍在笑,但却已从方才的愤怒转为对于螳臂当车的难以理解,他瞪大双眼,额间的青筋在怒吼中愈加突兀,布满血丝的眸中似乎倒映出半月来九原塞上刻骨铭心的血腥战况,“他们与二十年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否则大梁岂会接连折损精兵悍将!?三州,便是十三州也不过蚍蜉撼树,可笑,真是可笑!”

萧权奇说得对,在场之中唯有束手跪于案前的萧伯长才是大梁与五部血战的亲历者。

谢元照看着他癫狂的模样几番欲言又止:“……他莫不是疯了?”

“三兄,你我心知肚明,他未必是夸大,”一夜心神激蕩,大病初愈的谢元贞脸色更加惨白,此刻他捏着拳头,勉强站直了身,“大军即将兵临城下,我们万万不可轻敌。早年间塞外五部逐水草而居,边境的沖突多因粮食物资而起。后来皇室内斗,结党营私引狼入室是不假,可事关领地归属,物资分配,五部间也必然存在利益沖突。”

他绞尽脑汁,谢元照认同却也不认同:“可时间如此紧迫,又如何令五部自内分而化之?”

“此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不过虽说他们全民皆善骑射,大漠广阔更是战马的优势所在。可兵无常势,我们便是行下下之策,洛都以南便是万斛天关,若保存实力据险以守,静待来日也未尝不可以东山再起。”谢元贞来回踱着步,手越攥越紧,紧接着又转身回望萧权奇,“只要我们能提前带百姓撤离!”

萧权奇便兀自闭上眼缄默不语。

“「烈士不妄死,所死在忠贞。」①萧伯长,我听闻你曾以一首从军行打动令正芳心,”谢元贞弯下腰,开口只觉喉间艰涩,血气翻涌:“大兄在家时便常说,行军之人向来以忠信为立身之本。你且扪心自问,今日即便功成名就光耀门楣,就当真是你内心所愿麽?”

萧权奇猛然睁开眼看着他。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他一字一顿,反倒越来越坚定:“大梁上品无寒门,说我萧权奇投敌卖国便卖了,我至死无悔!”

“四弟,如此顽固不化的宵小,与他为谋实在是多费口舌!来人——”萧权奇既打定主意不再透露,再审下去也是徒劳,谢元照便命人将其暂时收押看管,接着扶谢元贞去蒲团边,这才发觉他早已脱力,“你本元未固,快坐下喝口热茶!”

谢元贞自幼孱弱,入冬的一场风寒险之又险,断断续续养了月余才有起色。病去如抽丝,纵于寻常健硕的少年而言也是大损元气。

若非如此,眼下谢元贞该已带着幺妹,在南下去往铎州的路上了。

中书谢府虽不耻投敌卖国,但亦非抢首南墙之辈,自然明白万事当兼备两全的道理。

父子各怀心事,书房内一时只有杯盏交错的声音。谢元照半跪在地,替四弟端来茶盏仍不放心,又帮他捧稳了盏托,忽而若有所思道:“早知如此,即便当初病重,也该让你与含章同二兄先行一步南下。”

这话倒提点了谢泓,他顿时朝二人摆手道:“叔佑、季欢,时候不早,你们即刻回屋收拾行囊,随后啓程南下去与仲闿会和!”

兵败如山倒,五部不日即军临城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可谢元照想也不想:“阿翁阿母尚在洛都,就此南下我们如何心安!?真要走也如同之前商定那般,四弟五妹先走!”

谢元贞见这一个两个的都要自己先走,手中的热茶霎时如有千斤重。他放下茶盏,挪动身姿恭恭敬敬跪向谢泓,道:“天意要我留在谢府与二亲共存亡,父亲和三兄就莫要再赶我走了。”他想起方才在案台右侧见着的那封信,不由含笑,“且钟师兄说已为我延请名医,我得在这儿等他。”

“这是做什麽!”

谢泓直身向前一探,他要谢元贞好好坐着,谢元照却反跟着双膝跪地,“好,是我谢家儿郎,三兄陪你一道等他!”,他一拍四弟臂膀,遂与之并肩,道:父亲放心,无论您作何决定,我和四弟定会竭尽全力!只是为今之计,下一步又当如何?”

为今之计,为今之计!

“……新帝祭天,带走了原来驻守在京郊的十万牙门军,加上李护军所掌的六军,我们足足少了二十万兵力。且半日已过,京师百姓虽流亡大半,撤离所剩之数亦非一时三刻所能行。”谢泓疲态尽显,原本挺直的脊背已垮下来,闻言低眉沉吟道:“为父回天乏术,现下唯剩京师戍卫的六营可勉强抵挡一阵,待后方援军赶到再做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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