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名流(42)

作者:也逢春


谢云山眼角瞥了一眼,却是闭口不言。

“从父满门殉国何其惨烈,我亦与父亲同悲同恸,”谢远山嗅出堂内一时的寂静,顿觉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太过冷漠,于是立即又找补了句,“正因那李氏竖子太过狡黠,咱们才更不能与此等宵小俯首低眉!”

……们的从父乃死节之臣,”谢公绰终于睁开眼,他开口语调老迈,神完气足,“可叹两虎相争,而今唯剩李氏一门顾盼自雄。他李令驰亲率六军横渡沔江而来,来者不善。仲茂所言不假,只是咱们唇亡齿寒也是真,或是韬光养晦,或是一击而中,除此之外别无选择——伯扶,眼下合铎州岭南之力,咱们能否与李氏争个高低?”

——

“明公,信中说萧权奇尚未捉拿归案,还请明公再宽限些时日。”

大帐之内,软塌之上,李令驰手捧土簋,执箸刚要夹簋中汤饼,闻言视线往赵云清处一偏,“萧权奇?”

赵云清跪坐躬身,将先前来信梳理一番:“此人乃是洛都前五官掾萧潭之侄,是个寒门。公冶骁抓着他私通五部的把柄,原是要与之串供,顺理成章推给谢氏——”

“啰嗦。”

赵云清一窒,跪在另一侧的裴云京闻言瞥了一眼,接上话来,“听说此人已在城破之时被一箭贯首,岂知死的竟非他本人?”说着他端起酒壶,往案几上的纹银羽觞中倒上浅浅一层酒,“说来先前末将与贾校尉閑聊,他还道那萧潭似乎欠了公冶校尉一些酒钱。”

青田美酒汩汩而下,其声清脆,赵云清眉眼一动,顿时了悟,“人死债未清,只怕是追债去了!”

“谢氏倒台,他公冶骁当记首功,”李令驰扫过裴云京,接过羽觞一饮而尽,长叹道:“来日他班师回朝,寡人可还要沾他的光,为他办一场威风八面的庆功宴才好!”

“哼,不过功高震——”赵云清戛然而止,随即跪了下去,磕出沉闷的一声响。

“怕什麽,”李令驰不看他,却是笑出声,愈发和蔼,“咱们的主上不也如此认为?”

“所以他对安涛期许甚高,那日院中密谈,倒不知悄悄委以何重任?”

剩下的汤饼有些浮囊,李令驰搁了箸,追着裴云京的话回味无穷。

“只是他专挑最后一句说与外人听,可见其貌是情非,倒也不见得多信任别人——”裴云京话锋一转,不由一哂,“不知这主上的气量,有没有明公簋中的汤饼大?”

“乱世之中,他还想做贤君不成?且那安涛素来以礼法之名满天下,寡人瞧他倒是乐得做天子的手中刀,”李令驰一手拿巾帕擦嘴,褶皱的指尖点点左右二人,像是敲打,“哪天他将爪牙磨得锋利无比,谁上来怕都得挨一下!”

“慕容氏不过残枝败叶,微风一吹便都散了,”赵云清心下一沉,忖度着眼色,见缝插针地找补,“凭他什麽望京刺史,三州兵马也不过明公麾下半数,优势在谁自是一目了然!”

“三州兵马,哪三州?”

这又问住了赵云清,明公言外之意难琢磨,他便又向对面的裴云京求助。

那裴云京正垂着眼,他似瞧见赵云清的神色,于是轻咳一声,道:“师州刺史病故,国不可一日无君,明公即将入主铎州,若在此之前能先下一城,来日与崤东连势,这天下便是明公囊中之物。”

——

此时铎州谢府,谢云山闻言登时拔起身,拱手急切道:“父亲不可!”

兄弟连心,谢远山也点点头,“父亲,六军之外,崤东也还有七郡,”他顿了顿,有些不情愿道:“遑论李令驰手中尚捏着慕容氏这枚棋子,也算是师出有名,不到万不得已,咱们切切不能做那出头之鸟!”

洛都谢氏已无回天之力,谢公绰诚如猛虎失其左臂,他要搏,可惜眼下兵力实在不容他存侥幸之心,胸吞云梦说不过三两句,父子三人又陷入僵局。

片刻,谢公绰还欲再说些什麽,突然瞧见正堂之外,自院门进来个僮仆。

眼下冬至刚过,尚未及正旦,还远不到朱门间互送年节贺帖的时候。五部阴霾笼罩江左,却憋着不下一星半点的雨水,入冬以来的几场暴雪反将地里的秧苗冻得全然没有生路。天灾人祸逼得这片鱼米之乡成了赤地千里,屋漏偏遭连夜雨,还有那些横渡沔江,千里迢迢来与他们共分田地的北方士族——有寒冬如此,注定谁家也不会有丰饶的余粮。

僮仆匆匆的身影尽收眼底,谢公绰将手搁在案前轻敲,千头万绪难得其解,他道那温贤王燃眉之急又求登门,心下不由松动,“利害关系既已如此分明,那咱们便还是要接下慕容述的名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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