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名流(34)

作者:也逢春


赫连诚擡脚一勾胡床,与之正对:“是。”

谢元贞又问:“那羽衣铜人是否手指朱雀?”

“正是。”

谢元贞避开赫连诚若有似无的笑意,双手谨慎地交叠于腹前,“司南秉造化,天子定四方,凡大驾卤簿,必是司南先行——昨夜那二人口中的军队,恐怕正是天子仪仗。”

——

“臣望京刺史安涛,恭迎圣驾!”

朔风刮过冬至,绵延至于次日近午。彼时万斛关口,城门洞开,安涛携一衆掾属跪迎永圣帝,待李令驰一行打马过境,金根车便缓缓出现在眼前。

“安刺史请起——”

安涛循声擡头,来人却是赵云清。

“赵副将?”安涛定睛瞧了瞧,才看清眼前这是重翟羽盖金根车——只是永圣帝中宫暂缺,生母早亡,眼下又何来其法驾?他与身边的典签庾荻四目相交,随即问道:“主上——”

“主上在后头,”赵云清生怕护军久等,半扶半拉,“安刺史先行,领我等至行宫下榻吧!”

往常大驾卤簿,护军开路原是不错,不过六军理当前后护卫。眼下反倒六军当先,之后才是天子座驾,百官随行——安涛眉关深锁,他李令驰挟天子之心竟是路人皆知,连表面功夫都不屑做了。

关口距离城中还有相当一段马道,赵云清在前催得紧,安涛不得不跟上脚步。与此同时他悄然纵目后眺,却没见着中书令的身影——

昨夜刺史衙署千头万绪,丑时刚呈递的百里军情还未及商讨,李令驰的先锋已至于万斛关口。他快马加鞭先声夺人,更像是专门来堵截洛都百姓的最后一条生路。

谁也不信这是巧合,谁也不敢明说。

安涛按下心中愤懑,正踩上马镫,不远处关口的士卒突然躁动,吵吵嚷嚷不知在喊什麽。

“何人喧哗?”

安涛高声一出,身旁的庾荻便跟上话来,“似有流民入关,扰了大驾!”

如此情况已成万斛关常态,并不稀奇,自入冬后便陆续有流民过关,起初这些流民身上,照身帖等尚且一应俱全。可越近年关临行匆忙,许多人不得不沿路扒树皮为生,甚至活活冻成冰雕的也大有人在,能撑一口气挨到万斛关的已是少之又少。

“有流民入关,”安涛收回脚,转身便要回关口,“护军稍候,待下官前去处置。”

李令驰安坐马上,并不回头,倒是赵云清听过又上前来——

“欸,六军在此,既是朔北流民,便不劳安刺史费心!”他一把抓住安涛手臂,当着望京刺史的面直接下令:“去关口拦住他们,擅入关者格杀勿论!”

安涛猛然回头,左手扶剑已是按捺不住,倒是庾荻赶紧遮住安涛的手,“如此便有劳赵副将了!”他一边打哈哈,一边朝安涛拼命使眼色,“汝止,万不可造次!”

“求求你们让我们进去!”“主上,您怎麽可以滥杀您的子民!”“苍天无眼,让竖子窃位,慕容裕,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漫天皆是刀剑划过血肉的淋漓声,金根车在甲骑具装之下突出重围,天子仪仗沐浴鲜血而过万斛关。温热的液体蓦地泼上车帘,撕咬出最后一道喑哑的弧线。永圣帝失了神,犹豫着去掀帘子,却被跪侍的郑蕃出言制止,“主上,千万别掀帘子,小心髒了您的眼!”

……上不就见过一回?”帘外杀伐惨绝,永圣帝死死盯着那道血迹,手捏望沿指尖泛白,却是笑出声来,“乱世之中,人命最贱。几日前是为一根簪子,今日是为一粒米——”郑蕃连忙跪伏座前,被永圣帝笑出满身的冷汗,半晌才听他彻底阴沉下来,“那麽来日呢?”

郑蕃不敢瞄永圣帝,埋头越听越不对劲,几乎把额头往车底板上撞,“主上息怒!”

潜龙勿用,永圣帝阖眼攒起手,身处无尽的幽暗之中,一字一顿,“来日不是他死,便是孤亡!”

六军阵前,浓重的血腥味乘风而至,庾荻掩唇贴近安涛,“冠履倒置,当真是——”安涛心中怒火皆斜眼而去,庾荻便立时噤了声。

“安刺史莫怪,我知已有不少流民过境,只是哪儿能让他们一气儿全进来?”赵云清见关口处理得差不多,上了马一回头,轻笑着与安涛聊作宽慰,“天灾人祸连年不断,若是进城依旧免不了饿死,倒不如干干净净地葬于八盘岭下,也省得招致疫病,与人添乱!”

安涛的两瞥胡子早已吹得老高,听罢再也不瞧什麽护军大人的脸色,大步流星翻身上马,“不是急着下榻麽,那便走吧!”

大军到了望京行宫,赵云清拦住安涛又是一番指点,待李令驰二亲安顿下来,安涛才得空携庾荻前去拜见永圣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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