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名流(154)
作者:也逢春
赫连诚前脚刚说谢氏父子操之过急, 果真花朝节后的朝堂上,李令驰就备了份大礼。
“说是六年休养生息,但前几年不是大旱便是蝗灾, 也就去年秋收尚可。百姓的日子才稍微好过一点, 民生也远远未及恢複。”谢远山再次提请北伐一事话音刚落, 便有度支尚书温孤翎打头阵, “当年朔北百姓苦刀兵久矣,此时挥军北伐,岂非要让江左百姓也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谢远山大袖一挥,“位卑未敢忘忧国①,收複失地刻不容缓,六年不过弹指间, 可大梁又有几个六年可等?”此前他话不留情,今日总算学了乖, 只咬着五部蛮夷不松口, “难不成要等到五部踏平沔江两州一郡,渡江南下打到铎州城门口才知道反击吗?”
度支尚书主管国家财政,说白了不过是个文官,打仗的事他压不过谢远山, 反对之辞由武将出身的五兵尚书尉迟焘来说自是更为妥当:“打仗并非纸上谈兵, 既要军饷, 后继不足无异于让前线将士白白送死。谢侍郎是没打过仗, 还是想叫六军兵马全军覆没, 好成全岭南水师叛军?”
“北伐是为成全主上圣名, 身为臣子自当有忠君之心, ”狠话谁都能放,谢远山分毫不让, “尉迟大人若操心岭南水师来犯,那便先剿了他们,下官自然也没有异议!”
谢远山如此说,也是笃定这群朔北来的侉子鬼不会水,驰骋大漠的运兵之法难以在江左水乡施展,事实也正是如此。李令驰迟迟不发兵,一则摸不清水师打法,二则李令驰自己也不比当年骁勇,几年过去,反倒助长了岭南水师叛军的气焰。听闻他们已然在介州建立专属岭南的小朝廷,与铎州建康宫遥相呼应,传到百姓耳中,倒不知谁才是笑话。
以往朝堂之上并不见李令驰多话,今日却也早早出言打断:“大梁兵马乃大梁天子的兵马,谢侍郎两次奏请,眼下还质问我等同僚可有忠君之心,那你自己便真的有麽?”
这一句反问直接将两方对峙拉向高潮,李令仪已经离都,显然李令驰的耐心就要到头了。
“方才两位尚书说民生尚未恢複,臣以为言之有理。一旦开战,军饷便是头等大事。”空口白牙证明忠心便是巧言令色,这话怎麽答都叫人指摘,谢公绰索性就着两位尚书的台阶,往另一条思路去:“既然如此,那咱们不如好生商议,看这笔军费,该从哪里出才比较稳妥?”
既然朝臣埋怨六年太短,那谢公绰便不问何时北伐,只是北伐关乎皇权威严,皇权之下才有这群世家耀武扬威之地,他们叫一群蛮夷赶出洛都已是羞耻至极,韬光养晦的理由纵有千万条,就是没有不打的借口。
要谈军费,度支尚书自然头一个跑不掉,但主兵仗戎器的库部侍郎隗顗却当先开口:“历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打仗拼的也不单只是粮草。而观我大梁,眼下铜铁矿几乎集中于朔北,除去工州两当冶,江左唯有黔西天峰府还有一处——”要说这位隗大人还是谢云山的亲亲妇翁,他话锋一转,却不是为谢家人说话,“而大梁多年战乱,小钱泛滥,如今主上有心整治,钱币铸造也是一项开支,恐怕难以支撑额外的战事消耗啊!”
铸钱的是铜,铸刀的是铁,隗顗匆匆忙忙答非所问,但其实打从谢氏父子提请北伐一事便可窥见朝堂人心,那就是根本没人想要北伐收複失地。
江左六年于这群南渡世家的可贵,是往前刀光剑影的几十年都难得的优游岁月,一旦任由北伐的刀斧开始挥舞,谁也不知哪日就会割掉自己的肥肉。谢氏父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其目的自然很简单,他们就是要夺李令驰的兵权。
所以即便舌战群僚,他们也要为一线希望拼上一拼。
不过北伐对这些江左士族倒并非全无益处,头一条,先前被侵占的田宅便可悉数奉还,而田曹尚书主农政屯田,这位江左出身的文思範文大人终于站了出来,站到谢氏父子一方——
“往北最近便是交战地的八盘冶,国之重器尚在蛮夷手中,如此岂非更要北伐?主上定都之时颁布圣旨,世家各族也是享了天恩的,如今正是报效国家的时候。”文思範扫过李令驰,这也是在骂他身后的一衆党羽,“要说忠君之心谁都能挂在嘴边,眼下揪着这点虚无缥缈的东西,莫非根本就是北窗高卧,不思进取呀?”
“文尚书既主农政屯田,倒叫下官想到个办法,”文思範垂了手回过头,见是对面末排的裴云京,他也随声出列,跪在殿前,“六年前主上初到江左,为安顿流民而侨置州郡,赐其白籍,免其赋税。可正因他们不受赋税约束,多年来流民十家五落,各自星处。不利管理尚在其次,于国帑有损才是大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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