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完整的城市要分成贫民区和城区，明明都属于国都，都是供予人生活的地方。划清楚区域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在交界处安排防守。这麽安排，是有什麽用意吗？”

“......”

许久无人应答。

莱尔和安西娅面面相觑，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温郁说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但他们还是没真切地感知到这事的奇怪。

安西娅眨了眨眼睛，内心还有点小触动。

莱尔的目光呆滞一瞬，缓缓擡了下眼镜，仍然维持着平静。

从他们睁开眼睛看世界的第一眼开始，这条贫穷与富贵的分界线就存在。他们早已习惯了在这条线的两边生活。

城区里的人绝不産生消除这条线的念想。

贫民区里，也鲜少有人迈过这条线。

像安西娅这种常年游走于两个区域的人，大概是国都里的独一份了。

而她如今的生活，只是一个迫不得已之下的结果。

安西娅的父母死于某一年年末。据说那是国都有史以来最冷的冬天，也是冻死人数最多的一个季节。

莱尔能发现安西娅父母的尸体，还是因为他自己饿到了极致，走路都是一步一头晕眼花。

他原本想去姐姐家讨要一些垫肚子的吃食，却不想一打开门，满屋子的冷气把他冻懵了，在门口站了好久，才被一声虚弱的呼唤拉回现实。

“......舅舅。”

莱尔垂眸，视线透过嘴里冒出的白气，僵硬地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两个人。

那是他的姐姐和姐夫。

安西娅就躺在父母旁边，身上裹着整个屋子里最厚的布料。

小姑娘脸蛋通红，眼鼻口挤皱在一起，看上去特别难受。

她是听到了莱尔开门的动静，才勉强睁开了一条细细的眼缝，努力擡着身体去看舅舅。

莱尔被眼前的场景惊到重心一歪，鞋底又向着脚下的积雪陷进去一段。

雪水随之浸入他的长筒靴，徒增了一份冰冷。

该说一句“幸运”吗？他是走过了一片冰天雪地来到姐姐家，身体早已冻得麻木，再感受不到更深层的刺痛。

恍惚间，他又听到了一声:

“舅舅。”

一瞬间，血液里平白滋生出一股暖流，让莱尔有了足够的力气从雪地里擡起脚，走进屋，把在寒夜里孤单了很久的安西娅抱起来，搂进怀里。

他裹紧安西娅身上的布料，转头再次看向姐姐时，能听到骨头间的一声“咯吱”。

莱尔一看就知道，姐姐和姐夫这是被冻死了。

他这一路走来，在外面的大道上见过许多被冻死的尸体。他们大多面色平和，和往常一样坐在街上。也有几个神情诧异的，双目圆瞪，直直盯着前方，像是遇见了死神降世。

更有可能的是，他们没想过自己会死在那个冬天，没想死成那副难看的模样。

天气太冷，即使尸体完全暴露在外，也不会损毁——莱尔以此为“借口”，把安西娅父母的后事拖到了来年的春天。

这也算是件好事——身已死，但悲戚的灵魂还能在家中继续居住半个季节，等到一个美好灿烂的日子，再怀着眷恋离去。

莱尔将安西娅的父母埋葬在了国都郊野。

那天，他带着安西娅回家的时候，于城门前遇到了一对住在城区的普通人家的夫妻。

他们去年带着孩子外出经商，不仅没赚到钱，还在返回国都的路上碰上了雪灾，又遭到难民哄抢食物。

他们的孩子就是在抢食的过程中，被人推挤下马车，活生生摔死了。

或许受了悲痛情绪的影响，夫妻二人初见安西娅，就觉得她一头金发眼熟，开口提出了收养的想法。

莱尔没有犹豫多少时间，把孩子交了出去。

他那时以为七、八岁的孩子没什麽记性，很快就会把他这个舅舅忘了。

但在那之后的第三个春天，安西娅突然回到了贫民区，出现在他的书店门前，细声细气地叫了声：“舅舅。”

那天，安西娅还问了他一个问题。

他清楚地记到今日。

**

透心凉的回忆至此中断，莱尔背靠着灌木丛，哀声叹了口气。

他的思绪太重，发出的声响太大，还被身旁的温郁拍了拍肩膀，作善意提醒。

莱尔即刻收声，小心转过身，拨开层层叶片，往不远处的交界线看了一眼。看守的侍卫队还是没散，但也没发现他。

莱尔这才安心，悄摸着再次转身，稳稳地坐下来。他遽然擡手，在胸前按了一下，仿佛能揉碎扎根在心底的寒冰。

好不容易等到了侍卫队交接的时候，莱尔不仅久坐得腿麻，还被头顶的好日头晒到浑身是汗——和他一起蹲守在此地的两个人，自然也免不了受点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