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年春(15)
半晌,陈瑞见他没动静,以为他睡着了。
忽然,听见。
“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刚学跳伞的时候么?”他咬着那草含糊地说。
陈瑞困惑,怎么忽然提这个。
“记得啊。”
陆怀征微眯眼,声音倒是挺平静:“教练当时说,一个好的伞兵,只有在主伞确定打不开的情况下,才能使用备份伞——”
这话教练来来回回说了不下十次,陈瑞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有很多人,还没克服跳伞的恐惧,离机不果断,肢体动作又不标准,导致不敢开主伞,每回一跳出去,就直接拉开了备份伞,这种情况,陈瑞自己也有过。
“记得。”陈瑞悠悠地说,“教练说,如果我们所有人都有你这股魄力,每年伞跳就不会有人不合格了。”说完想来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胳膊肘撑地,脸又往下压了压:“我很好奇,你那次是怎么做到脸他妈都快贴地上了才开伞的?当时大队长气的脸都青了,他说你再晚一秒,就挂了,他队里这么多年零失误的记录要被你小子给破了。”
话虽说这么,大队长还是尤其喜欢他。
“因为教官说,主伞的开伞率是百分之一千,没有开不了的伞,只有不会跳的兵。”
“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陈瑞警惕地看着他。
“没有,我只是怀疑,这世界上的主伞都能打开么?有没有真打不开的主伞,其实不是我技术不到位,而是那伞确实有问题。”
陈瑞阴恻恻地:“我怎么觉得你在骂人呢。”
陆怀征摇头笑,不说话了。
陈瑞反应过来,“撮合你跟那位小姐呢,你在这里扯什么车轱辘话题。“
“撮合不了,人家那条件,除非脑子进水了,嫁个当兵的。”陆怀征悠悠地看向别处。
陈瑞说:“队长你今天很反常。”
“那你大概是第一天认识我。”
“你平常老说,男人不要妄自菲薄,当兵的更不行。你现在又是在埋汰谁呢?”
陆怀征却突然坐起来了,胳膊肘搭在曲着的膝盖上,轻笑: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真的。脸皮比城墙厚,满嘴跑火车,那些话你就不要往心里去了。”
“……”
……
吃完午饭,休息了片刻。
军分区下午还有个会议,韩教授和栗鸿文还有陆怀征都得参加,是关于开展空军心理健康体检的一个标准,于好也去了。
整个会议室很安静。
栗鸿文正侧着耳朵在给陆怀征安排工作,他双手架在胸前听得很认真,重要部分就在纸上敷衍地划拉两下,那字写的也是龙飞凤舞,散漫的很,栗鸿文尤其看不惯他这做派。
丝毫也不顾及外人在场,骂了两句:“你这字写的比我那两岁儿子还烂,小时候不是跟着你姥爷练字儿么,就学成这德行?”
陆怀征搓了搓鼻子,一脸受训的表情。
他以前受老师训也是这表情,下意识搓搓鼻子,不卑不吭,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反正就一脸干了坏事儿还丝毫不脸红特坦诚地看着你。
陆怀征全程不看于好,就连她上台分析数据他都只是盯着她身后的投影仪看着。
“韩教授已经跟院方申请,如果你们需要,我们可以随时为你们提供心理健康的测评。”
“时间呢?”陆怀征听到这,终于慢慢把目光移到她身上,眼神特嘲讽,“半年一次?还是一年一次?还是十年一次?”
他特意咬了十这个字。
听闻他口气有些不对,连栗鸿文略责备地都看了他一眼,“干嘛,吃枪药了?”
“没有。”他咳了声,捏了捏脖子,清淡地往别处瞥了眼,“嗓子不舒服。”
“一年一次定期检查,另外,战后可以随访。我们可以随时过来,当然这其中,你们的家属要是需要帮助和咨询的,也可以随时找我们。”于好解释。
栗鸿文倒是没什么意见,陆怀征有意见也轮不上他吱声,这事儿就暂时先由栗鸿文定下,最后拍板还得在跟上头几个领导开会才能决定。
会议结束,于好去上了个厕所,等回来时人已经散了。
韩教授和栗鸿文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而陆怀征则半个屁股坐在桌子上,两只手抄在裤兜里,目光闲散百无聊赖地四处晃荡,直到她进来,顿住。
于好在两人眼神对上的一瞬间低下头,用纸巾擦手,没情绪问:“韩教授呢?”
陆怀征也别开头,也没什么好气:“走了。”
于好觉得不可能,他大概是一时兴起又逗她玩,没搭理他,闷头一言不发地收拾起摊在桌上的笔记本。
黄昏,没有厚重的云雾,一碧如洗,清透的夕阳余晖从窗外落进来,在空中洒下一束淡黄的光尘,加上这满桌的书和纸,时间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