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野尾(6)

作者:朴西子


“你住哪儿?”

不知道。程向南蹲在垃圾桶边,没吭声。

那边沉默一会儿,没忍住又问:“所以你的手表为什麽会掉进垃圾桶?”

这能回答。

程向南如实道:“因为接了一份传单。”

……这话说的,诚心不想让人容易接。

隔着电流传递而来的声音仿佛携带着灵动的迷惑,在一声轻叹以后,那人持之以恒地继续问:“所以到底为什麽接个传单会把手表掉进垃圾桶……不是,你为什麽要接那传单啊?”

其实整件事情细细理来非常简单,简单到透露着某种令人好笑的无语——手表的盘扣没扎稳,往垃圾桶里扔传单的时候一块儿掉进去了。掉都掉了,总得捡吧?这就是程向南来到异乡捡垃圾的全部理由。

可是电话那头的彭渡这麽问了,程向南却连一个字也欠奉。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更懒得去想。

……也懒得回答。

随便吧。

都随便吧。

这是他目前一段时间的标準状态,意识模糊,耳边嗡鸣,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像是台濒临短路的老旧机器,非得听人忍无可忍地狂叫“程儿——程儿——程向南儿!”

程向南才仿佛大梦初醒,终于被续上了发条,得以短暂地片刻喘息。

“……程儿,你,哎。”彭渡在电话里叫丧未遂,短短三个词里,愣是转换了八种情绪,程向南一直觉得这玩意儿不去唱戏是屈才了。

奈何彭渡孜孜不倦,执着得叫人没话也得找话回他一句:“所以为什麽要去苏南,不留下来?那边儿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照应,不然你还能跟我多待一会儿呢,咱俩也有好长时间没在一块儿好好玩了。”

于是程向南啧了一声,颇为敷衍地说:“审我呢?挂了。”

“哎,什麽臭毛病!问你一句就不乐意了。”彭渡嘟嘟囔囔地嚷着,叫他别急着挂电话,“以前那是忙,我也没敢来找你,怕打扰。你现在又没人管,也没事儿做,跟兄弟聊聊天怎麽了?耽误你拯救世界了?”

要不怎麽说姓彭的总有三句话之内就能戳人痛处的能耐。

“耽搁我捡垃圾呢。”程向南相当油盐不进,平和地说,“忙得很,就两只手,腾不出空拿手机。”

彭渡:“……”

有点道理,但不多。

两人平常对话就这风格,又损又缺德,要让个心思细腻的外人听了,还以为存心膈应人。

不过熟悉内里的人都知道,甭看程向南把话说得很不客气,一点儿没给人留面子,但彭渡半点没往心里去——他俩打小就认识,隔壁俩邻居。

虽然两家之间隔了上百米的花园,彭渡就是拿唱山歌的声量呼唤世界中心,隔壁家的程向南都不一定能听到爱。

不过小男孩儿嘛,摸爬滚打玩泥巴,日子长了,也混出个发小的情谊。

什麽是发小?

都是见证过彼此光屁股犯傻逼,青春期最蠢最挫样子的人了,相处起来很放松,没什麽需要掩着藏着,连装一下正经都不必。

这通电话,程向南是真打算说挂就挂。

管电话那头的彭渡是不是真的为自己担心。

因此在彭渡短暂无言以对的间隙,他面不改色,毫无愧歉之心,甚至近乎迫不及待地腾出捡垃圾的其中一只手,移开紧夹在耳侧和肩膀中间的手机,连拇指都快按到屏幕的红色按钮上。

而伴随着这一连串动作,程向南视线微移,随意地扫过周遭人群。

紧接着,他目光微凝,忽然将视线定格在某处。

……然后程向南眯了眯眼。

不动了。

“不是……其实我老早想问了,你那边儿什麽动静啊?”彭渡是个传统的碎嘴子,路边窜过的野猫都得挨他两句念叨“没礼貌”。

尤其这会儿程向南一反常态,没挂电话,却突然不吭声,摆明了有事发生。他在那边缓了两秒,实在忍不了,又开口道:“庆祝北京成功申办奥运呢,消息晚了点吧?这都十几年过去了……”

彭渡还在臭贫。

程向南却没心思理他。

他看着被一堆一看就是将来社会混子预备役的閑散人员团团围住的大眼睛学生,黑黢黢的瞳孔眯缝一下,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发觉没有错怪,这帮野狗一样的小屁孩还是高举抢来的钱,堵着人不肯让大眼睛走。

而且堵就堵吧,还傻缺似的你推我搡,传着钞票嘻嘻哈哈,不知道有什麽可乐。

程向南一见这种就觉得烦。

没人能管管麽?

就这麽冷眼旁观了半分钟,程向南有点儿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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