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野尾(38)

作者:朴西子


砸到的瘦猴是混子头头。

砸到的,还是人家的头。

——也就真知道怕。

老城区里的这种堂口,鱼龙混杂,带花臂的、拎酒瓶满街乱晃的、炸一头黄毛骑个摩托再搂个金毛姑娘的……要说没几个流氓混混,那真是牛鬼神蛇听了都得说你好坏啊还骗人。

最早那几年里,陶玉他爸还没跑,但已经醉醺醺地开始混的那几年里,这类人不止来找过他一次。

陶路行起先没管,他那时候也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看到喝多了的老爸,也怕挨打。

可纵使老爸不打大的,只打小的,他也不能不管陶玉。

关键是管麽得管,陶路行就不是那能撂开手的人,他就是累死也不肯丢下他的家人。

更大的问题在于老妈突然就死了,那也是陶路行的妈,他看着陶玉,哪怕明知不能迁怒,这也不是他的错,可每回兄弟俩单独处着,陶路行看看全然变了个人的老爸,再看看骤然沉默不笑,轻减得近乎瘦削的弟弟,谈不上陌生与厌烦,心里也说不上能得过且过,总还是有道坎儿在这。

这种半逃避半撑起家庭顶梁柱的日子,陶路行足足过了快两年。

直到有天老爸擦干净脸,也不喝酒了,一张毛孔粗大鼻头红肿的老脸怼上了陶玉,他一夜之间面目全非得近乎洗尽铅华,带着点几乎神经质的淡淡笑意,让陶玉换上新衣,说要带他出去吃饭,见几个朋友。

这久违的父爱半哄半骗,骗得陶玉心甘情愿。

——却骗不了早已放弃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陶路行。

老爸这样的人,他现在的这种状况,还有什麽朋友?能有什麽朋友?

有什麽朋友是非要把还在学校里念书的小儿子大晚上的洗干净了换好衣服送出去见人的?陶路行晓得利害,亲身蹚过民间疾苦,他一脸麻木地拦住老爸,说不让,非叫陶玉去,他就要报警,反正他们一家已经够丢人的了,不差这点脸,让老爸没事少在外面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

老爸听了这话,骤然变了脸色。

可陶路行都闭上眼了,还没等到巴掌落下。

陶路行缓慢睁开的目光中带了点意料之外的厌恶,其中交杂着掩饰不住的恐惧,而瞳孔中映出狰狞面目的父亲更是残忍的帮兇。

许久的沉寂过后,帮兇的良心似乎也有人在内鸣金打鼓,唢吶吹响就是一阵惴惴不安。他像是回过神,低头看眼听着声不明所以,只是努力对着他笑的陶玉,一张白嫩的小脸异常可人,原先夸他好看的大人们只多不少,但从未有过那几个“朋友”口中眼里的那种觊觎,父亲脸上的那种后知后觉的懵懂自惭和被揭穿某种见不得人的愤怒让他记忆犹新。

从那以后成天挨揍的人又多了一个陶路行。

但不管怎麽样,起码老爸喝得再醉,也没有再让他的一个“朋友”见到陶玉。

而如今大刚很有义气,却没有胆气,周斌的麻烦事他要管,但不能只是他管,非要拽着胳膊肘子比鸟都细的陶玉陪他一道去,去见周斌惹怒后就翻了脸的“朋友们”。

“我,不去。”

那些带着阴影的回忆犹如洪流一般将陶玉裹挟其中。

陶玉几乎是乞求地看着大刚,这不是他们能处理的事——况且黑眼睛还生着气,他答应了要回去给他做咖喱鸡,就不能言而无信。

可大刚却振振有词,好像自己很有道理:“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小叮当整天吃你的用你的,你少给他做一顿饭怎麽了?倒是陶玉,别忘了你哥可还没知道他在你那儿,你别老忘了亲疏远近。”

他意在提点陶玉谁是过客,谁才是真正的兄弟,却没注意陶玉的手骤然攥进了掌心。

……但还是算了,算了。

他不鹹不淡地在心里念着陶路行一直教他的话。

——阎王好送,小鬼难缠。

所以你遇到事情不要急,路遇小鬼要当心,好坏藏底,嘴巴闭紧,什麽事儿都得琢磨过一轮再做决定。想清楚了,慢慢来。

至于别的什麽,也都能忍则忍,当退则退,有些麻烦可以解决,就没必要另外招惹是非。

算了吧。

算了。

这麽想着,陶玉倏地移开视线,好像突然就无法这麽看着一脸理所应当的倪刚。

可陶玉这样的人,不是天就生成的没心没肺,他后天养成的行为準则让他再如何愤怒,也不过做出这点余薪不燃的举动,来表达自己的抗拒和厌烦。他攥紧的手很快又松开,引燃的愤慨转眼间只留下一缕炊火似的硝烟。

陶玉看着大刚,又重複说了一遍:“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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