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西来(6)

作者:引剑风生


“青雀西来”门前停着一顶花轿,迎娶仪仗规制惊人,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看不到尽头,来接亲的是十余位少年少女,手里提着铜色莲花状灯盏,男束发,女双髻,着古制胭脂色深衣,衣边如墨,以银线绣鱼纹水波,飘逸若云雾,笑容晏晏,如画中古人。

为首的少女明眸善睐,见林颂出来,微笑着上前引路,为他掀开喜轿的门帘,他配合地钻进轿里,老阿妈吆喝一声,稳稳当当地起轿了。擡轿的人手很稳,在山间穿行却如履平地。

夜深露重,四野雾烟渺渺。

老宅檐下挂着两盏灯笼,映入眼帘的是一色的红,院内处处张灯结彩,红绸漫天,就连那棵遮天蔽日的古树上都在枝桠间系了红穗。

何等盛大的喜事!

但他似乎来早了,老宅里静悄悄,宾客未到,主人家也未做好迎客的準备。

如此盛乐盛景,却只有新娘一人。

少女提灯在前,林颂紧随其后,经过影壁时被绊了一下,提灯少女如同脑后长了眼睛,立时转身搀住他,手里的莲花灯稳如磐石,火苗都没晃一下。

林颂刚要道谢就发现搀住自己的那只手没有一丝人的体温,但也称不上冰凉。他吃惊地翻过少女的手腕,按在她的脉搏上,薄薄的皮肤下,脉息全无。

少女没有责怪他的冒失,依旧面带微笑,眉眼弯弯。不知道为什麽,林颂一点都不害怕,她的眼神那麽安静那麽熟悉,似曾相识。

“林颂。”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

“来找我吧,林颂。”

回蕩在山野的乐音骤然转急,万器齐鸣,浩瀚庄肃的天地之音催他快快赴约。

不知何时他手上多了一条红绸,又叫做合欢梁,新婚之夜时新郎会用合欢梁来牵新娘,与新娘面对面,倒行着将新娘引入厅堂,而现在,红绸另一头垂落在地,蜿蜒绵亘,永永无穷。

少女将一样东西放到林颂的掌心。一道枝形闪电在云层里闪灭,訇然作响,借煌煌白光林颂看清了那是用来合婚问蔔的庚帖,上面用小篆写着庚帖主人的姓名、生辰八字。

他不通小篆,但认出其中一个字似乎是“渺”。

少女指了指天。彭山的雨在下午就停了,但巨大而厚重的雷云在彭山上空徘徊不去,时不时炸响,持续至今,此时无数闪电小蛇似的在云层间流窜,这朵云挤不出一滴雨水,它专为行刑而来。彭山之中有人罪孽深重。

“他要死了。”她在林颂的掌心一笔一画地写。

林颂愣了愣神,沉滞的空气流动,像是揭开了陶罐的泥封,寒凉的风透进来,吹散了萦绕的迷雾,他顿时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想起来了。

想起了翁渺。

无数画面跑马灯似的从脑海中闪过,他甩开少女的手义无反顾地循着红绸的方向拔腿狂奔,来不及去想清楚前因后果,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麽,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只知道要找到翁渺。

不只是见他。

少女静静地站在原地,遥望林颂的背影消失在月门后,她将手中的莲花灯当作刀剑一般随意一挥,灯盏里的灯油泼洒而出,落地即燃。

12.

新嫁娘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抓着红绸庚帖飞奔,他经过许多地方,幽幽烛火前,人皮风幡都吹往同一个方向,石窟上的壁画色彩鲜豔如昨,悬崖的风冰冷刺骨,陡峭的石阶,行差踏错就会粉身碎骨,但他无暇顾及,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听到山外越来越响的雷声,如巨石滚动又如在千军万马前擂鼓,响遏行云的祭祀之乐渐渐低了,似乎进入了尾声,埙声凄凄,青山孑然立于天地之间,高旷孤独。

他在红绸的指引下穿越漫长的墓道,主墓室的青石门在他眼前徐徐而开,门后显现出薄薄的一个侧影。

他知道那是谁。

在收留翁渺后,林颂给他修过一次头发,拿着剪子比划半天才敢下第一刀,怕给他修坏了所以只敢稍稍修短,整体来看倒也成样子,但细看就会发现鬓角被剪参差不齐,像被小狗咬了一口。

现在那个侧影的鬓角就像被小狗咬了一口。

只有鲛珠与铜镜之光的墓室忽然亮如白昼,林颂仰起头——他赶到了,别的东西也赶到了,耀如银月,突破崇山峻岭的阻碍,以超越常理的方式怒吼着降临地底。

“翁渺!”

他惊惶失措地大喊,本意是让翁渺躲开,可是那人只是缓慢地转过身,眼神静如古井,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头顶那道以万钧之势劈下的白色雷霆。

巨大的恐惧像毒药似的摄住了林颂的喉咙,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扑过去紧紧抱住了翁渺。他害怕地闭紧双眼,所以看不到翁渺被抱住后倏然柔软的眼神,他轻轻回了林颂一个拥抱,安抚似的在他后背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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