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小红当年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看陈澄的。

陈冬走的时候，也是这样。

几分怜悯，几分真真假假的爱意，几分罪恶。

陆远意也是这样。

“去哪啊？”陈澄的心一点点揪起，无意识地攥紧拳头。

陆远意沉默。

“Y国。”

陈澄哑然。

Y国啊。

一个战火纷飞的国家，一个连人道主义救援都进不去的战乱国家，一个去了很大几率就回不来的国家。

“你TM...”陈澄暗骂了声，却又停住，他闭了闭眼，“理由。”

陆远意贴了过来，双手怀抱住陈澄，将头轻轻落到陈澄的肩膀。

温热的呼吸，陆远意紧紧地贴着他。

陈澄背对着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想骂他。

却又不知道怎麽骂。

“非去不可吗？陆远意！”

“闻七是战地摄影师，和官方有合作，缺一个工作人员，他就联系到了我。”陆远意犹豫了会，“陈澄，我很抱歉。”

“陈澄，很多年前，我就想拍有关战争题材的电影，也想当一名好的战地摄影师。”

陈澄没有说话。

陆远意蹭了蹭陈澄的脸颊，头挨着头。

“我很抱歉，陈澄，真的。”陆远意闭了闭眼，“对不起。”

“陆远意，你tm真行啊，大使馆都撤离了，你知道你现在去意味着什麽吗？送死啊。”陈澄一瞬间发了狠，他狠狠推开陆远意，揪住陆远意的领口，翻身压在他的身上，“你不怕死吗？啊？”

陆远意没有说话。

“说话啊。”陈澄怒斥。

“官方合作，能保障安全的。”

“陆远意，你当我三岁小孩，还是你脑子进水了，人家一个炮弹炸过来，说失手，你人都死了哪里喊冤去。”陈澄更生气了。

陆远意看向陈澄。

他就那样看着陈澄。

往日那双写满爱意的眸子里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平静。

那是确定，是了然，是明知不可为还要为的勉强。

是明知一切，是知道可能死了就没法回来了还要去的坚定。

陈澄浑身发冷。

行，他佩服陆远意身上这股不怕死的勇气。

陈澄一把推开陆远意，声音中还带着点抖意：“去多久？”

“也许三个月？又或者半年。”陆远意说。

陈澄使了劲，捏起陆远意的下巴，又把他狠狠推倒在床上。

起身，甚至顾不上地上的行李箱，陈澄摔门走了。

陈澄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发。

他不想看陆远意。

陆远意静静地坐着。

陆远意看着陈澄发冷的眼神，终是没有阻拦。

他把选择权交给陈澄。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陈澄想要一个家。

一个能给他安全感的家。

可他陆远意，还是食言了。

陆远意一直不懂奔赴战场有什麽意义。

他的爸爸，是一名战地记者。

一名死在了炮火下的记者。

小的时候，陆远意是怨恨过他的，他走了，所有人都称赞他是一名英雄，可陆远意只觉得他是逃兵。

夏女士从小宠他，可就这点上，夏女士总是会义正言辞地批评他，叫他面壁思过。

她说：“如果没有人发声，那麽这个世界，黑的可以说成白的，白的可以说成黑的。陆远意，他可能是一个失职的丈夫，失败的父亲，可你不能质疑他是一个英雄。”

“你甚至没有资格去评判他，而他，也不需要你来评价。”

当时，陆远意不在意，甚至不屑一顾。

后来，陆远意长大了。

他执意要当导演，在毕业大戏里，大多数人想要成为一个好的讲故事的导演，可陆远意却另辟蹊径。

他导了一个纪录片。

一个没有聚焦正面战场，而是聚焦在那些因战争而逝世的家庭的纪录片。

陆远意去采访了许多已逝的战地记者、摄影师、医护人员，工程师的家庭。

他遇见了很多人。

他们思念已故之人，仅仅提到名字就会红了眼睛，可他们每一个都是那样骄傲，那样自豪。

他看到了因为父亲也选择成为一名战地记者的女儿。

他看到了因为母亲选择成为一名外交人员的儿子。

那些已逝之人，一直没有散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留在世界上。

陆远意那个时候才意识到，他确实没有资格去评判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是个英雄。

所以，当闻七问他你要去吗的时候。

陆远意说：“要去。”

但他唯一对不起的，是陈澄。

是他的乖宝。

门被敲响了，越拍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