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方才的话是别人与殷司谈说的，他定会反驳，但霞梧神官是他的娘，是他至亲，殷司谈自然是交出性命也不愿让她失望，更不愿去违抗。

霞梧神官神色好似有一时的悲伤，道：“烟鹭神官是你爹的友人，他都遇了害，怎能不让我忧愁到你？”

神官下凡往往不能超三炷香，殷司谈再想多问些烟鹭神官的事，却也开不了口，现在事实摆在这，万一日后真遇到戾至遮天的怨气，下一个魂飞魄散的是自己……

徐子半滔滔不绝的字句重複在耳畔，殷司谈虽说不信，但面对霞梧神官方才所说的，他第一次沉思了。

霞梧神官看出了他的为难，威胁道：“你若想不通，我便将你带回天庭，雷劫之后万念俱灭，且与人间相安无事。”

殷司谈瞠目结舌，他看着霞梧神官，眼尾酌着对人间的流连与不舍。

剑法、心法、道法。修身、正气、养性。

彼时年幼，他没得选。

可千年之后，下凡历劫。雷劫万丈。

殷司谈依旧没得选。

四周狼藉，霞梧神官伸手搭在殷司谈肩头，道：“犹豫了？利弊只是两者间的掂量而已。”

殷司谈坑坑巴巴，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

他不想回去，可面对霞梧神官却无法辩驳。

紧接着，殷司谈一个猝不及防，身子突然被一股力拉走，正当他惊奇之刻，熟悉的木香打乱了窒息与压迫，争分夺秒侵入神经，仿佛在告知此番噩梦的落笔。

“舍天上陈旧富贵，撷的是人间清华。”目八斗一身白色长衣，衣外挂肩一件黑色披风，也不知从哪出现的，一把拉过殷司谈，紧紧抱入怀里，“所以何来利弊可言？神官杞人忧天了。”

霞梧神官面无表情，她心底再吃惊，一看到目八斗，好像也动不起怒来，遂撇过头，道：“我听殷司谈的看法。”

殷司谈同样惊住了。目八斗邪祟无误，但又为何不惧神官？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对话？

“目八斗。”殷司谈没有多说一个字。

目八斗听话地放开手，但不后退一步。

殷司谈抹了把脸上的血汗，直视向霞梧神官，嘴角逞能地弯了弯，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我不委屈，也从不曾悔，只是担忧自己做的不够好。”

“胡话。执拗怎也算资本？”霞梧神官评价着，她轻轻拭过殷司谈的额角，未凝固的鲜血染红了柔白的指尖，再看到殷司谈眼中的决绝，心底顿时是说不出的疲惫与心酸。

清脆一声扑通，殷司谈跪在了地上。

霞梧神官皱起眉，她看着殷司谈，像与先前死活要下凡的模样重合，心头不禁涌上一股冷意。

不食人间百般苦，何来懂滋味？

霞梧神官深吸一口气：“既如此，怕是做什麽也无妨于你了。”

殷司谈已经没了说话的份儿，他埋着头，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发丝一缕缕垂下，泪珠摔落沙土上。

一切尽在不言中。

“罢了。”霞梧神官话音刚出，转眼就看到目八斗顺理成章扶起殷司谈的动作，肉眼可见的心花怒放，在霞梧神官眼里就像一只孔雀开屏。

目八斗一直深深注视殷司谈。

明月洒下的光突破阴霾，浓雾散尽。

殷司谈默默捏紧了颤巍的手。

霞梧神官放手一挥，几瓣花叶绕袖，顺着她的身影渐渐消散：“下次见，是你历劫后。”

目八斗掌心飘下一片冷豔的白花，他转头递给殷司谈，目不转睛看着他擡手接过，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殷司谈脸上虽挂了彩，却依旧展颜，道：“风吹得动神仙长居的云端，却吹不动凡人之躯。”

“凡人乞求登天。”目八斗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瞟向殷司谈，“神仙邂逅人间。”

兜兜转转兜兜

燃灯不眠，回城途中，避不开的灿烂映进殷司谈的眼球。他仰起头，眺去那不远处，亮光的一旁，一棵斟酌烟火的杨柳。

月光似酒，灌进清风，柳叶醉态难免，悠然晃起了身。

蝉声一起一落，配合着殷司谈的一瘸一拐。他刚被哐哐一顿揍，虽说霞梧神官有帮他治疗，脸蛋没留什麽战斗痕迹，但行动还是很不利索。

殷司谈左转转、右看看，鬼鬼祟祟打量片刻，特地清嗓评价道：“此地僻静空閑，还远离了些邪煞怨非。”

眼珠一转，他疑神弄鬼地专注到旁边的目八斗身上。

殷司谈当然不懂风水讲究，只是书中常言，觉着高深无比，再考虑到目八斗一邪祟，能在人间混如此得体，那必然见多识广。

目八斗笑道：“确实是个好地方，仙师想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