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小昭第一次知道，原来和尚曾在中原生活过。

少年一走就是三年，他说他会很快回来，但他最终再没机会回来。

三年后的某一天，小昭爬上那棵白色花树，坐到最顶上的树枝，晃着脚丫听风的声音。

金灿灿的夕阳笼罩住整座城市，小昭一直记得少年说过的话，她也想去盛京，可和尚不让。

小昭望着这座边陲小城，捏着拳头做了个决定，她要偷偷去。

她已收拾好行李，打算第二天就上路。

附近那群孩子后来再没欺负过她，见到她也绕道走，可是那天，他们却发了疯一样从城外跑回来，撕心裂肺地大喊：“回家啊！快回家——”

就在他们跑到花树下，呼喊声沖至小昭颅顶，抡起的刀声响了起来。

他们的头颅咚一声砸在地上，闭不上的双眼直直望住树上的小昭，两行泪滑落，随血水没入泥土。

小昭躲藏在花冠下，看到更多训练有素的陌生士兵，手举着雪亮的大刀，如潮水般涌入了这座边陲小城的城门。

她下树时崴了下脚，却顾不上疼，连忙赶回破庙。

一进屋，小昭就愣了神。

和尚端坐在佛像前，手捧一件布包的东西，他恭恭敬敬地沖那件东西磕了三个响头。

小昭还从没见过和尚跪拜佛祖以外的任何人或物。

和尚似乎早料到有这麽一天，他神色淡淡，声音里带着一丝解脱：“他们找我来了，找这东西来了。”

小昭不知那东西是什麽，和尚塞给她时，只说了一句话：“把它带去盛京，去找大晟的无相太子。”

她愣愣地看着和尚。

她终于可以去盛京了，可代价，是与故乡永别。

和尚掐指一算，喃喃道：“太子殿下……如今也才十二岁，还不到十八……罢了，罢了，没时间了。”

后来小昭才知道，和尚原本是打算等到太子成年，再去找他。

只是这一切，因为这场屠城提前了。

小昭抱着那东西藏进佛肚之时，和尚也自尽在佛像前。

和尚留下遗言：“小昭，好孩子，一定要活下去，带着我给你的东西活下去。只要我死了，外面那群人这辈子都不能知道那东西的下落。”

小昭抱着那布包瑟瑟发抖，躲在佛像里止不住摇头——不是的师父，他们是禽兽，他们找不到你，找不到这件东西，他们会无差别屠杀这整座城的。

屠城军来了又去，将破庙上上下下搜刮了无数遍，和尚尸体被多疑的屠城军一刀又一刀屠戮，直到快天亮前，最后一支小队闯进来。

为首的踏着满地稻草来到佛像面前，他抽出一把雪亮的砍刀，目光在佛肚处游移。

小昭透过佛像上残破的小孔，死死盯着外面。

突然一只狠戾的眼睛凑了上来！与她目目相对！

小昭惊得倒抽一口气，她裤子渐渐湿了，鼻端弥漫上一股尿味。

她拼命捂住嘴，眼眶滚出大颗大颗眼泪。

那只眼睛忽然又退开，随即抽刀从那小孔处狠狠刺入！

小昭心中发出一声尖叫，刀尖刺入她胳膊，滚烫的血液疯狂涌出，砍刀被抽了出去，小昭听见那人的声音：“没有活口了，走吧。”

黎明的天光泻进庙宇，倒映在小昭眼底。

她单手抱着和尚交给她的东西，小心翼翼爬出佛像，踩着尸山血海逃出边城。

街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西燕百姓的尸体。

她见到了无数双熟悉的、沾满血迹的死人鞋，有欺负过她的，也有对她笑过的，有街上卖饼的，有卖香料的，有每天守城的，还有整天在街上閑逛的……

那些活生生的人，此刻都变成了一双双鞋子。

此时此刻，小昭唯一庆幸的是，哥哥去了中原游历。

他逃过一劫。

小昭跋山涉水，终于到了盛京。

却没想到，无相太子并不在这里。

坊间传闻，十二年前太子出生那日，皇后难産而亡，司天监夜观天象，预言当今陛下将来会死于太子之手。

等到无相太子稍大了几岁，纵使万般不舍，在满朝文武百官的劝说下，皇帝终于还是同意了将太子送去南边罗浮山老君观，等他成年了再回来。

就连皇上都很少与无相太子见面，更别提，一个无门无路的西燕孤女。

“你想找太子？这东西是给他的？”那个身穿灼灼桃花色衣衫的盛京三王爷，坐在车轿上问她。

小昭呆呆望着男人，一阵微风拂过，幕帘被掀起，那人黑发垂顺，眼睑透着淡淡红色，肤白细眉，活脱脱一只花狐貍。

她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一直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