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与恶犬(204)

作者:晏双笙


耳边“嗡”的一声,后面的话程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整个人如同掉进冰窖,浑身上下都在发冷,连牙齿都控制不住地打颤。

为了给他修个破自行车,他爸没了。

程殊僵硬地坐着,直到林秋云发现他不对劲,轻轻碰了他一下,他整个人猛地蜷缩起来,佝着背,上半身几乎都贴着膝盖,不停地咳嗽,咳得整个灵堂都是他的声音。

张建国听到动静,连忙过来问怎么了,程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弯着腰一直咳。

张建国和杨华站在旁边,只看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双双别开眼,眼睛通红地抹了抹眼泪。

这些年,他们认识的人也有上了年纪突然脑充血走的,甚至有的都没坚持到医院,当场人就没了。

程三顺脾气大,人还浑。

大家一直觉得,程三顺这样的人,大概能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的话,能活得挺久,变成个有点讨人嫌的老头子。

话不好听,但是这么想的。

人没得太突然了,就像是命里注定的一样。

这一劫,躲不过去。

灵堂哀乐响起的瞬间,程殊才终于抬起头来,呆滞地看向躺在那儿的程三顺,忽然发现那么熟悉的人,突然变得好陌生。

他一直觉得他爸是个挺高的人,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更高一些了。

原来,都过去了那么多年。

送程三顺去医院的时候叫了救护车,街上认识的人大部分都知道了,镇上就那么点大,哪有传不开的事。

人一生,无非是红事和白事。

灵堂布置好了,从下午就一直有人来告别,送送程三顺最后一程。

程殊和林秋云是家属,得一直跪在旁边,来人了就鞠躬,人走了就继续跪着。

去年程冬他爸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现在走的人是程三顺,该跪的人变成了程殊。

磕到最后,人都麻木了。

下午六点多,灵堂才安静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家,程殊耳边总觉得能听到别的声音,人的精神疲惫到顾不上难过。

他跪得膝盖有些疼,稍微挪了挪位置,看了眼身边林秋云,想让她去休息会儿,张建国就过来了。

“殊啊,你要不要给小梁打个电话,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他在你家住了那么久,三顺在的时候病了忙前忙后,好歹……”

张建国搓了搓手,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跟他说一声。”

听到“梁慎言”三个字,程殊还没有反应,旁边的林秋云猛地抬起头,声音尖利地开口,“别!别打!”

林秋云魔怔了一样,喃喃道:“不要再麻烦人家了。”

张建国一愣,看向程殊。

程殊从怔然里回过神,才想起来这一下午他都忘了联系梁慎言,想说“好”的时候看见了林秋云的表情。

他从来没有在林秋云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惶恐、无助、担心和内疚、自责,几乎是哀求一样摇了摇头。

程殊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告诉梁慎言。

刚要问,却忽地想起什么,倏然睁大眼,微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盯着林秋云,背心一阵阵发凉,不自觉攥紧手里的纸钱。

她知道了。

什么都不用再问,他唯一的秘密,被发现了。

程殊不羞耻、不辩解,只是低下头,不去看她,往盆里丢了一叠纸钱,“他那边有事。”

张建国不知道他们怎么了,只当是太伤心,又看了看程三顺,叹了口气,“前几天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他还念叨着等你高考完了,上个大学,以后找个对象,他就能当爷爷抱孙子了,可以跟我一块带孙子。”

“那天……”他停了一下才继续说:“殊啊,这是你爸给你留的存折,说是给你结婚盖房子攒的,之后征收地的钱也发这里面。”

“他怕自己挺不过手术,又怕手术失败什么的,我去医院的时候就给我了,说我知道怎么领,要是他没了,我还能给你说详细一点。”

那么不讨人喜欢的一个人,一辈子都挺讨嫌的。

父子俩相依为命十几年,从程殊才桌子那么点高,到现在比他还高,打过、骂过,从来都不是父慈子孝的家庭,可程三顺只有这一个儿子。

没真的丢掉过,也抱过他、亲过他。

记得他喜欢吃什么,会买零食跟他一起吃。

程殊怔住,耳边短暂地失聪过后,终于把脸埋在手心,哭了起来。

他连哭都是没有声音的,只有眼泪不断从指缝流出来。

张老头他们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杨华开车去接的。

几个上了年纪的人,眼睛红红地站在灵堂里,抹脸、抹眼泪,说程三顺太不孝了,年轻时候要父母操心,又说他不靠谱,上了年纪要儿子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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