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45)

作者:丁唐


一个人睡到晚上总会有些孤寂感,就像是被世界丢弃,昏暗中只剩下这一间房一个人。

黎江白其实很不喜欢这个点睡觉,之前就算是要通宵,他也会在日落前就起床,然后坐在窗台上看着马路上慢慢连成一线的车,路灯渐次亮起,延伸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黎江白醒了醒神,慢慢舒展开身体,他逐渐从回忆中抽离,思绪一点一点回到现实,记忆在今早的豆浆油条上停留一瞬,接着缓缓转动,来到当下。

他记得南枝来过,但只是坐了坐便走了,他记得南枝看到了他准备的棉拖鞋,他记得他说晏温回来…

没错,晏温回来了,他们在早餐店里见面,看着大雨叙旧聊天,然后一块儿坐了两站公交回家,还在门口发生了不小的争吵。

想到这里,黎江白倏地坐了起来,他闭上眼睛,抬手拍了拍额头,只觉得大脑昏沉,像是要感冒了。

被子从肩膀上掉了下来,堆在身前,空调从斜上方吹了下来,吹走棉絮中裹着的体温,枕头上的凹陷还透着困意,兴许是睡得太少,又兴许是昼夜节律错乱,黎江白觉得身上还是很累,四肢无力的很。

窗外有车在鸣笛,尖锐的声音毫无阻拦的钻进黎江白的耳朵,他抬眼看了看窗帘的方向,不知道外面到底是阴天还是已经进入黑夜,毕竟今儿个天实在是不好,他又实在是睡乱了时间。

黎江白就这样坐了很久,呼吸很浅,有一些急,卧室里只有空调在响,窗沿上的积雨啪嗒砸向楼下的窗。

“醒了?”

没听见脚步声,也没听见开门声,骤响的陌生声音把黎江白吓得心里一慌,猛然加速的心跳令他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他登时转头,在朦胧的夜灯中看到一个人影。

水波纹落在晏温的袖口,缠绕掌心。

“醒了?”他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抬步向黎江白走去,“你说梦话了,梦见什么了?”

沉稳的声音黎江白并不熟悉,他看着晏温走近,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慢慢从惊吓中平复,呼出一口长气。

夜灯并不亮,只能让人勉强视物,但黎江白的眸子似乎吸纳了所有的光,亮晶晶的。

晏温坐到床边,隔着被子挨着黎江白的腿,他说:“吓着你了?”

声音含笑,他抬手揉了揉黎江白的发顶,将睡乱的头发撩去耳后,接着他捏了捏黎江白的手,算是安慰。

那双手有些凉,可能是被空调吹的,可黎江白的被子很厚,照理说空调应当吹不着人。

晏温又捏了捏黎江白,这次他用了点劲儿,冰凉的指尖抵着他的手腕,钻进他的袖口,他笑了一下说:“真吓着了啊,这都多少年了咋还这么不禁吓。”

晏温说着笑着,弯了一双眼,不再刻意压低的声音打破了暮色孤寂,现实衔接回忆,童年记忆中的那张脸那个人,在此时与眼前人重叠。

黎江白被晏温彻底吓醒,他抿着嘴,愤然抽出手来:“多少年我也不禁吓,等我死了说不定你喊我一声我骨灰也得抖一抖,”他翻了个小小的白眼,接着动了动腿,远离晏温,他将梦忽略,只说,“再说这都多少年了你还吓唬我,你就是欠的挨骂。”

“诶呦得劲儿,”晏温又笑了一下,他一仰身突然躺在了黎江白腿上,脖颈后仰,能看见衣橱的一角,“我还说呢,中午的时候你虽然也跟我说话跟我笑,可我还是觉着你跟我生疏了,我寻思着这么多年不见你不会就翻脸不认人了吧,那我可真得难受死。”

“生疏也不是翻脸不认人啊,”黎江白捋了捋头发,手向后撑在床上,“该说说该笑笑,最多就是客气了点儿。”

“那也不行,”晏温话赶着话,偏过头看向黎江白,“咱俩啥关系啊,你就是跟我客气一句我也难受啊。”

昏暗的灯光模糊了晏温的脸,分明的下颌在这一秒变得模糊,他的眸子里多了一层柔光,将瞳仁晕染,像是散开的墨色。

外面的天又暗了些,最后一丝橙红也消散在云边,车流好像松了许多,不知是哪辆车又按下喇叭,比方才更为刺耳的笛声穿了进来。

接着短促的笛音,黎江白突然问道:“咱俩什么关系?”

他说的很快,声音很轻。

空调持续的送出冷风,窗外的嘈杂变成了玻璃上凝结的水珠,窗沿边上积了浅浅的一层,顺着墙慢慢滑落。

屋里陡然变得安静,黎江白的声音似乎还飘荡在冷风中,笛音虽然短促,但也足够响,晏温看着黎江白的双唇一张一合,却只能听见含糊的字眼。

晏温挑起一边的眉毛,凑过耳朵问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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