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43)
作者:丁唐
他问的很平静,听不出半点慌张,像是对今天发生的事情丝毫不知,他跟着秦茉俞来医院,好像并不是为了父亲,而是来探望一个不熟悉的病人。
秦茉俞也看向那不灭的灯箱,她叹了口气,垂下头:“不知道…”
她抹了把脸,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抹脸,满脸的疲惫怎么都抹不去,她一抬眼,血丝如蜘蛛网一般爬满了白眼珠。
她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说:“坐下等,爸爸会没事的。”
黎江白闻言乖乖坐下,与秦茉俞挨着,他双手搁在膝盖上,与在警车上是同样的坐姿,他脑袋不动,只掀起眼皮瞧瞧灯箱,又悄悄地看了秦茉俞一下,接着他迅速收回目光,垂着眼,看着自己的鞋尖。
黎江白的心跳比往常要快,但他自己并未察觉,他看上去好像没有感情,脸上不见波澜,就连眸光也不曾颤一颤。
这才大半年不见,黎江白与父亲就已经变得生疏了。
这都大半年不见了,也不怪黎江白与父亲生疏,缺失的父爱换来的是一顿顿毒打,黎江白突然将这两件事连在了一起,他的脑袋里蓦地蹦出一个问号。
时间在呼吸间流走,白色的走廊里没有钟表,微偏的日光慢慢摆正,黎江白望着越来越亮的医院,心脏扑通跳个不停。
记忆倏然闪回,从今年春日父亲离家开始,到方才那辆翻倒的黑色的车,画面在黎江白脑海中一帧帧的播放,有清晰的,有模糊的,赤红灯箱将一小部分画面染成红色,包括那一摊血迹,在黎江白面前放大后,便融入赤红。
这可把黎江白吓了一跳,他眨眨眼,然后用力揉了揉,血腥画面被他揉碎,如玻璃渣子一样扎进他的眼睛。
几滴泪掉了下来,黎江白把头低下,借着揉眼睛的功夫将眼泪擦干,他轻声说:“妈,”一丝哭腔冒了出来,下一刻又被他压了回去,“爸爸他为啥这么长时间不回家?”
爸爸为什么不回家,这个问题黎江白憋了大半年,终于在今天再次问出口,话一落地黎江白便觉着一阵舒畅,他长舒一口气,人都变得轻松不少,他坐得不再规律,这大半年里一直压着他的一块石头终于碎了。
可他还是怕秦茉俞会因为这个问题打他,毕竟这大半年来,这个问题就像是秦茉俞的禁区,半点儿也提不得,在父亲刚离家的那个春天里,黎江白便因为这个问题遭了第一顿打。
往后便是变本加厉,黎江白身上没了完好的时候。
黎江白下意识的挪了一下,远离秦茉俞,他坐在椅子边上,稍稍一动便会掉下去。
可今天的秦茉俞并没有动作,她甚至连眼神都没给黎江白一个。
秦茉俞垂着双手,指尖交叠着指尖,眼角的皱纹好像比昨夜多了两条,微弓的后背显露苍老,似乎是白墙太白,衬得秦茉俞的脸色有些晦暗。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只有几秒钟,又似是过了很久,秦茉俞抬手拢了拢凌乱的头发,将掉在脸边的发丝别到耳后。
秦茉俞叹出一口浊气,她仰起脸,看看天花板,余光瞥见了灯箱。
“你还小,不懂,”秦茉俞边叹边说,声音都老了许多,“等你大点儿我再…”
高跟鞋密集地踏着地面,从走廊的尽头传来,由远及近,声音在不断的回荡中变得愈发的响,有些急促,被这安静的医院一衬,显得稍有些吵。
黎江白寻声看了过去,秦茉俞也看过去,只见一个挽着发髻,穿着风衣挎着手包的女人正向着手术室跑来,她跑的急,一不留神绊了一脚没站稳,女人扶了下墙,墨镜咯噔一下掉在鼻梁上,露出一双红透的眼。
显然是哭过的,看上去哭的还挺凶。
黎江白认得那个风衣,秦茉俞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黎江白一直觉得秦茉俞穿那件风衣很好看,可就在两个月前的一个夜里,黎江白半夜起夜时,眼睁睁的看着秦茉俞借着酒劲儿,将那件风衣剪成了碎布,然后将碎布全都扔到了窗外。
黎江白记不得那天的日期,也记不得那天是星期几,他只记得那天下了好大一场雨,雨过后天气倏然转凉,日头升起的晚了,街上多了厚厚的落叶。
今天再见这件大衣,很熟悉,也有些陌生,两种感觉矛盾的很。
熟悉自然是秦茉俞也穿过,而待到女人走近时,黎江白才发觉为什么陌生。
这个女人怀孕了,肚子很大很圆,似乎下一刻就要撑破。
“你怎么来了?”秦茉俞拧着眉头问那女人,语气不善,她抬手挡住黎江白,神色紧张,她盯着女人的肚子,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