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水(8)
作者:昼长川
也许是磁场比较对付吧。
这点儿疑问也就在心头一闪而过。
张云岫没太当回事。
直到很久以后他再想起这茬,才终于恍然症结的根源。
两人最后还是就着匆匆馏过的馒头把菜凑合吞了。
“还行吧,”黄思源面露痛苦吃完最后一口,“虽然卖相不怎么地,但……勉强能入口吧……”
张云岫被嗓子里没咽下去的菜给狠狠噎了一下。
“咳!咳咳咳!!”惊天动地的咳嗽过后,张云岫揉揉咳得发红的眼眶,“做得很好,下次别做了。”
黄思源尴尬微笑。
“对了,”张云岫一抹嘴,“住得可好?”
对面人身体一僵。
幅度很小,但张云岫注意到了。
“短期内估计走不了长路了……”黄思源定定神,“今儿傍晚打算启程,夜里头绝对摸回家了。”
“那先这儿住着吧。”张云岫打断。
黄思源却皱了眉:“不成了不成了,住这太挡害,扰你休息。”
“你在躲人,我知道。”张云岫定定看他,随后拍板,“就这儿待着吧,一举两得,挺好。”
黄思源不吱声了。
张云岫当人同意,拾掇了点儿东西掩门离开。
黄思源在屋里静立了好一会儿。
拖着瘸脚把东西慢慢收进厨房,一点一点洗净。
时间无声流逝着,在被搅动起涟漪的水池子里,在窗外不知不觉偏移的日光里。
下午六点刚过。
一个人影一瘸一拐摸出楼道,四下张望片刻,贴着墙根走远了。
下夜自习回家,张云岫并不意外看到一室漆黑,只是心里微微摇头,噫,贼犟。
到底是别人的忧愁。
夜风呜呜击打在玻璃上,希望人们今晚都能安稳入眠。
“嗝……哟……还知道回来……嗝……来……”
扑面而来的酒气。
玩世不恭的言辞。
意识不清的男人。
一片狼藉的地面。
黄思源心说自己倒是挺会估时间,一路上磕磕绊绊挪回来,不早不晚八点出头,还赶巧碰上个“熟客”。
外头天黑得像浸了墨,也晕染上人心。
男人还仰在那条从垃圾堆里淘来的旧沙发上含混地念叨,黄思源没管人,踩过一众碎片,发出刺耳声响。
关门,回到属于自己的黑暗。
日子如水流过。
张云岫在日日的一众鸡飞狗跳里,从没有这么渴望每一个周末。
黄思源自上次一别又不见了踪影,座位空荡荡,期中考和二月考也缺了席。
“卧槽,靠窗那卡了贼拉冷,简直不是给人坐的位子,”徐佑双手缩在棉服袖子里,围巾裹住半张脸,上面短发乱糟糟地盖着,基本只露出一双眼睛,整个人一个劲儿的颤,“窗户漏风,来你这儿坐两节课。”
商宇赫仰天长啸:“那我坐哪啊——”
“嚎个毛啊你,去我那凑合得了。”
“徐姐来了啊,稀客稀客。”
商宇赫搂紧自己破碎的一颗心,溜去窗户边挨小风吹了。
*
连着几日的阴天,张云岫估么着得下雪。
到了黄昏,雪果然落了。
势头猛烈,并无温柔。
远处平房顶上积起的厚雪搁北风一呼,刮起的白毛风在冬日傍晚阴沉的天幕中恣意游荡,居然也有几分朦胧而萧瑟的美感。
班里暖气烧得冰凉,按吴濂的话讲都没高一那栋楼厕所的暖气烧得热乎,张云岫摸摸暖气,再遥望窗外远方静默在雪雾中变得影绰的高楼,心中刚才升起的平宁被教室四面八方的各种喧腾直接打散。
天色渐暗,窗玻璃上映出正乖巧坐在讲台下面拿大屏幕看短视频的,两三对坐在一块儿蜜里调油的,还有成片聚居在班尾的“运动健儿”的人影。
张云岫看看玻璃,又摸摸暖气。
十二月中旬了啊。
从来了这个班起,日子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
腊月初二。
风带着它的刀子,割得人脸生疼。
张云岫被迷得睁不开眼,校服帽子套头,一根绳子当围巾,顶着风往家赶。
转过一个街角,黄思源就很突兀地出现了。
背靠公共厕所的屋墙,颔着头,身上倒是穿得不冷,却有很多脏污。
张云岫告诉自己不看不看,过点儿时间人缓过来就自己走了。
他走出去很远。
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公共厕所修建的位置很刁钻,在街角,且向外凸起。
一切靠着它边儿上的物体在阴冷的天气里,都更为清晰可见。
因着近视眼,视野已经模糊,但那一坨卧在那的影子依稀可见。
张云岫其实挺想知道,为什么黄思源在他的世界里的出场总是如此的意外与……别致。
有个声音搁他耳边唠唠,曰:“认命罢。”
天地萧瑟,一声叹息被风拣走。
屋子里有些凉意。
于是做饭的热量散在屋里,玻璃上漫上白雾,房间里升腾起不大明显的水汽。
身体回暖,黄思源觉得自己恍惚置身在一处温暖而朦胧的境界,带着暖流的气息和疲惫的身躯使他连手指都懒得移动,只会半阖着眼睛感受周遭的细微响动,聆听自己呼吸的声音。
但很快,这种安详被打破了。
张云岫出厨房看见卧在椅子上的人眼皮颤动,就知道人绝准儿醒了,看样子这搁这儿回味呢。
他毫不客气上去轻踢了人一脚:“醒了就走吧。”
黄思源在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个什么东西在小腿上碰了几下,还有什么声音隐约响起,他不耐烦把腿往外一拉巴(腿往外一伸),那东西就没动静了,声音也消失。
他很满意,于是继续神游。
见人没有想起想走的欲望,张云岫也不强求,把饭端出来,就可以一人慢慢享受了。
雪又开始下了。
这二日雪积得厚,风也冷硬,最慵懒的生活方式就是在家中优哉游哉。
周六的下午破天荒被学校给了假,吃了饭就搁床上一躺,补补连着几日落下的觉,睡到黄昏醒来,多是件美事。
梦里,黄思源忽然看到一缕金光。
那光不仅明亮,且有一股浓郁的香气,虽然无法形容,但是实打实勾起了人的食欲,让他想起来自己依旧饥肠辘辘。
这还能忍?
黄思源眼睛唰就睁开了。
张云岫半低着头,专注一心二用地吃饭看手机,还不时停顿片刻,再往上点几下,竟也没发现他醒了。
黄思源一眼就盯准了桌上那盘菜,红不红,绿不绿,却拥有着令人无法望其项背的气味。
悄无声息探出手,也不管手脏不脏,上去就拿了一片。
哎呦我去,这老烫!
黄思源松了手,张云岫也被吓得战术后撤自己的头。
“你没野人的命,就别得野人的病。”张云岫缓缓神,扔了手机,说了句冷得不能再冷的笑话,去厨房拿了双筷子出来给他。
黄思源也顾不得说话,张嘴就是一顿猛炫。
两个人一盘菜,无声地战斗着。
吃罢饭,黄思源整整衣服,不告而别。
门被轻轻合上。
不久。
又被狠狠打开,甩上。
张云岫真的很想把自己揪起来问问你他妈脑子是不是有病一个跟你不算熟的同学你多次帮人家都不领情你还是要跟人屁股后面窥伺是不是太上赶了。
但身体的反应永远先于大脑。
大脑虽然是狠狠谴责着自己的,但是身体有他自己的想法。
不止一次想过,这样的寒冬腊月里,当年那个小孩儿挺过这些的艰难和痛苦。
所以当往事重演,张云岫无法做到完全淡然地袖手旁观。
哪怕那人只是个并不算太熟的同学。
天寒地冻。
午后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阴沉的天空,开始刮雪的凛风,和时而一段干燥时而一段满是黑褐色雪泥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