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水(22)
作者:昼长川
害怕伤痛所以选择踟蹰,害怕失去所以选择踯躅,于是世界错身而过,那些爱与难舍,浮烟般流逝。
一念为山海,再思便寻常。
张云岫不想再骗着自己了。
从温吞的静水中跨出,他要去走向一团热烈。
那热烈属于他的真实,属于他的本心。
下雨的深夜,温黄的光影,似乎总让人心中揣着片平宁。
黄思源倚在门边,侧身望着窗边的那道剪影。
剪影动了。
剪影向他走来。
张云岫微微扬着头对上对方的眼,黄思源的目光很沉,里面夹杂着些他还尚看不明晰的东西。
看到人向他走来,黄思源没说话,只是默默腾开了地方,把人放进房间,又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屋内又是一时安静。
但再无先前安静时会无端漫出的尴尬氛围。
张云岫进屋前计划着先到桌跟前收拾整理会儿,可走到半路腿脚却和脑子分了家,带着人拐到床边坐下了。
没一会儿,身侧一沉,有人挨着他坐了下来。
床不宽,但间隔些坐上三个人绰绰有余。
对方却非和他挤在一处坐。
两人的腿挨着腿,肩贴着肩,在大雨夜的温和一隅里,只和对方相依着陷在床中,久久不语。
张云岫终于整合好语言:“我……”
一只手却捂住了他的嘴。
“嘘。”
张云岫眨了眨眼。
黄思源捂住对方的嘴这一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他下意识不愿听到对方讲话。
他在害怕,害怕听到自己所不期待的。
所以干脆让人物理缄默。
“实话说,”安静的房间里,黄思源听到自己略带感慨的声音,“去年海哥把他那预测说给我的时候,我真以为他在开玩笑。”
捂着张云岫嘴的手却是放下了。
而张云岫没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
“哎,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黄思源脸上带着笑意,以手作枕,仰躺到床上。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似问询,似自语。
——也许就是初识的那个季夏夜吧。
张云岫心底做出回答。
——又或许是更早。
在那个冬夜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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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谷雨
视线中一片昏暗。
有光,从遥远的地方洒落。
张云岫抬起头,不知是雨汽还是什么润湿的东西模糊着前路,一切都静默在影影绰绰中。
他看到有水源源不断从身上滑落,感觉应是潮湿的。
周遭无人,张云岫撑着泥泞的地面,慢吞吞地起身。
巷里一片空荡荡,只有雨声,模糊的,与他像隔了一层什么东西的雨声。
……应该还有一个人的,他茫然地想着,应该还有一个人的——是谁啊……
雨淅沥着,是作为他唯一的围观者给出的回应。
张云岫觉得自己应该是蹲了很久的,走起路来,腿都有种不受自己支配的感觉。
前面的光亮在视线中越来越近。
张云岫大睁着眼去看,那光亮里出现了个愈行愈远的人影。
无端地,张云岫想,应该还有的那一个人,就是他了。
于是张云岫开始了追逐。
他甚至忽略了那个黑影出现得突兀,而只一味去随着那黑影冲出小巷。
一头闯入眼前的车水马龙,张云岫冲得急切,险些与一辆速度濒临暴走的摩托车相撞。
摩托车车主双手死死把着车,扭过来的面目却也是模糊的。
张云岫怔在原地,貌似是破口大骂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
灯火在视野中黏连,可为什么,他总觉得它们不该亮着……而是应该暗着?
前面没有路了。
长而高的花坛将来去的车道相隔,摩托车掠过后,再没有车往来。
万物都在雨中陪伴着张云岫。
可他又那样茕茕孑立。
雨水不动声色地呢喃,亮着灯却无人的街道,空旷而漫长,将他裹挟其中。
……
张云岫在蒙蒙的光亮中醒来。
恍惚里他记得自己是做了个梦的,而场景似乎就是昨夜的雨。
梦里是一片空荡,沉默着,带着失落的空茫。
转脸,床上只睡着他一个人,窗帘已经被人拉开,门外传来“呲呲”的细碎声响。
什么动静?
张云岫刚刚苏醒的大脑迟缓地运转着,随后整个人一跃而起——卧槽,厨房!
他连拖鞋都没穿,跳下床后直奔厨房——里面没人,只有垫在煤气灶上的锅下,火苗在幽幽地跳动。
锅里的东西叽里咕噜地响着,张云岫惴惴不安上前挪开盖子。
……谢天谢地,只是在烧水而已。
水快开了,张云岫回屋穿上拖鞋,走回煤气灶边上。
索性等水开,把煤气关了再出去吧。
昨天夜里下过雨,张云岫推开窗,青草泥土的味道便争先恐后挤进了厨房。外面的天依旧泛着铅灰色的阴,似乎时刻都在准备着凝聚下一场雨的降临。
张云岫撑着窗台,对着外面掩映在雨汽背后的山川发了会儿呆。
远方原野的风滑翔过指缝,山脚下,遥看绿意一片。
谷雨时节的天,多变却温柔。
“哗啦……”
塑料袋的摩擦声响在身后,黄思源不知何时开门回来了,顺手把买的菜扔到了窄小的流理台上。
“外面有啥呢?看这么专注?”
他从后面慢悠悠贴过来,又跟张云岫挤在一块,两人并肩,凑在狭窄的窗边。
张云岫昨天本有许多话想说,但后来让对方物理禁言了半晌,就又全咽了回去。
待夜已深沉,他终于想起来要表达自己的心迹,可最终也只是语焉不详。
打好的一票腹稿早被吃了。
黄思源问归问,靠过来后却没了下文,张云岫只觉得相贴的地方像着了火,让他不自觉想撤出去。
锅里水烧开发出的嗡鸣声适时响起,拯救了快变成石像的张云岫。
“水开了——”张云岫终于得了正当理由抽身离开窗边,走到一旁去摆弄煤气灶,不动声色叉开话题,冲淡刚才奇妙的气氛,“还好你没打算用我的锅做早饭。”
黄思源只觉边上一空,另个人已经跑去整锅了,他转过身来背着窗,看着张云岫的目光带着不自觉流露出的温和,只在听到对方说的话后,嘴边的笑容一僵。
“其实还是想的,不过你提前醒了……”
“打住打住打住!”张云岫佯作护锅状,“以后想都不能想,我不想吃元谋人早餐……”
被聊天这么一打岔,张云岫拿锅往外倒水的动作都随意了许多,于是滚热的水毫无防备窜上发烫的锅沿,“滋啦”一声崩出细小热滴。
猝不及防手被一烫,得顾着锅顾不得自己,张云岫面目狰狞一瞬。
黄思源刚刚说想着做早饭其实就是逗他的,不想对方一句“元谋人早饭”和后面手忙脚乱的动作却不知命中了他哪里狗屎一样的笑点,当即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大笑出声。
张云岫终于转移完了水,见人撑着窗台肩膀抖着笑得开心,突然有种想把手里拎着的铁锅扬到对方脸上的冲动。
搁下锅,猛然一个冲刺,命中要害就是一戳!
于是厨房里的笑声变了个调。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卧槽!!还下手这么狠啊!你难道不曾看到我的深情款款吗!!”
张云岫面无表情,收了手:“现在我只能感受到你的幸灾乐祸。”
黄思源捂着再次隐隐作痛的腰侧,靠,这货哪里学的点穴秘术,怎么还能逮着昨天的位置再袭击一次!
冰箱门被人拉开,一阵窸窸窣窣的塑料袋响锅碗瓢盆响和水响后,煤气灶再次运行,一阵焦香伴随着滋啦作响的油煎声升腾在厨房,挤开清早时湿润清冽的空气,钻进鼻腔。
黄思源干脆不站着了,胳膊使力一支,把自己送到了窗边的流理台上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