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水(16)
作者:昼长川
“……啊?”黄思源并不理解。
“三百九!三百九!!”商宇赫字字泣血,“你变了!你真的变了!!你怎么能离开!我们的组织明明这——么强大!这——么持久!说好的好兄弟一生一起走呢!你怎么扔下我们开始跑了!”
商宇赫两只爪子摁在黄思源肩膀上,整个人挂件一样吊在对方身上,一张脸皱成像苦瓜似的丑样儿,嘴里哀嚎:“啊啊啊我服了,我也要学!我跟你拼了!!”
三百九?
黄思源眼里流转着莫名其妙的光,直到脑中忽然闪现商宇赫刚才说的话中的某个词,这才落到实处。
实话说,这绝不是个高分。
但对于一个学期没有几天全勤的黄思源而言,已经是实打实的惊喜分数了。
黄思源下意识往窗边那个角看了过去。
张云岫在听到商宇赫鬼哭狼嚎的时候就已经被这片“考后是非之地”吸引了视线,黄思源看过去的一瞬间,他正不经意地偏了偏头。
目光相接,他冲黄思源笑了一下。
还是很浅,但不难看出开心。
黄思源有些怔愣。
*
商宇赫的怨念,在政治课上老师念出个人分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这次这个第三……着实让我有点儿意外啊……”政治老师脸上是万年不变的微笑,但这次多了几分真情实意,“八十二啊,黄思源……很可以啊,这次考试选择题不少,这是……只错了三道啊……继续保持哈。”
商宇赫猛回头,眼睛像要把对方盯出个洞。
黄思源感受得到那些投在他身上的,带着复杂情绪的各异眼神。
却没什么心思高兴。
那种焦躁的情绪又来了。
像一个虚无缥缈的敌人。
你知道它的存在,你甚至快要窥明它因何而来。
但你永远都不会同它对战。
因为你依旧看不到它。
教室另一头。
吴濂叹息着安慰商宇赫:“躁什么嘛……这不是还有我们几个呢……”
商宇赫往日都会笑吟吟应他,今天却是一点儿声响都没了。
门边后排。
徐佑舒舒服服把自己裹进校服里,靠着抱枕歪倒在位置上。
她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散漫,散着散着,就散到了“对岸”的后排。
那里坐着两个正在悄悄说话的人。
嗯……其中一个还是刚才班里的“焦点”。
徐佑从地上拎起装了热茶的杯子,不疾不徐吹了吹杯口升腾起的热气。
隔着朦朦胧胧,她眯着眼睛睨着窗边儿那俩人。
唠得贼拉高兴呢。
啊……这就是她想看到的美好情感么?
黄昏的落日在西窗外正明亮,温暖的余晖铺洒整个教室。
讲台上走动的老师,木制的讲桌,窗边的植物,临窗的同学,都被淡金色浅浅镶了个边。
那俩少年的脑瓜子也发着蒙蒙的金光。
徐佑看着他们,最终笑笑移开了视线。
多好,青春。
“就错三个,我去,牛逼……你这准确率真的没谁了。”张云岫毫不掩饰自己语气里的艳羡。
“你错几个?”
“……”
“我大题基本没背,这玩意儿就是弱点。”
“……”
“好吧,三个。”
“……”那你还错挺多的……
“嗐,这回大题错老了……描述方法没用对,复盘的时候得借鉴一下——”张云岫说了一半儿,用手抵了抵自己的额头,等眩晕感稍有减缓,才继续,“到时候多加提点啊……就靠你了……”
说罢,支着脑袋就转了回去。
黄思源看着张云岫的一系列动作,张了张嘴,最终也没做回答。
张云岫眯着眼睛撑着头。
晕乎乎的。
他一直有点儿低血糖。
或许是那糟糕的童年送给他的礼物,又或许是他自己照顾不周的后果,总之,这病从很早之前就与他同在。
不过自从自己搬出来住之后,倒是很少发生了。
这两天估计是没休息好还是饭没吃好……
抽了杯子喝了两口,老师继续讲课,后排继续喧嚣。
张云岫很快把这事儿抛到了后脑勺。
“喂,咱下周好像要去种树……你们有听说吗?”
爬山,种树。
两件套,张云岫所在学校的优良传统。
爬山张云岫经历过,其中发生的复杂种种,自不必详述。
倒是种树这事儿挺新鲜,张云岫从小到大,掰过树杈子当“防身武器”,捡过树叶子用以拔老根,花样繁多,但种树还真没整过。
*
“有能缓解眩晕的药么?”
“?”
“……”
“不是,”樊云海摸摸下巴,面露好奇之色,“你还晕的慌?”
“不是我。”
“哟……打算给谁带啊?”
“同学罢了。”
“啧,有心了……”
“……有没有?”
“……咳,有是有,但长得特恶心,你确定要?”
“看看。”
于是樊云海领着对方进了店后院。
黄思源安静站在一边,看对方动作娴熟地打开院子里那地下室门上安装着的操作繁复的锁。
“诶,成!”
轰一声响,樊云海费力把门拉开一条一人多宽的缝:“这就行了,走,进去给你瞅。”
黄思源跟在人后面,一起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里的场景却和外面向内看到的大相径庭,从外面看去,里面明明是一片黑黢黢,可进入后,目之所及却是一片昏黄。
那种北方沙尘暴特有的灰黄色。
越向下走,黄思源越发觉这里居然是一个大得可怕的空间,他们从向下延伸的铁楼梯顶端往下走,俯瞰着陷在一片安静之中的地下室。
……严格意义来讲,把这里叫做地下室是一个极其不严谨的说法,因为巨大的窗户,两三米长宽高的正方体集装箱,窗外灰黄的天色,混浊如化不开的浓雾,都分明地告诉他这里应该是一座废弃的大型工厂。
樊云海就与他一前一后,顺着不断向下延伸的楼梯下行,下行,最终驻足在一个悬浮着的集装箱跟前。
樊云海把手轻轻往上一按——
眼前的场景仿佛一场梦境,黄思源只觉得面前的集装箱壁暗了一瞬,随后一整面都变成了透明状。
他并不太会表露出自己的情感,但此情此景着实让他惊得微微瞪大了眼。
樊云海觑了他一眼:“别急,说不定你哪天也会觉醒点儿其它的技能呢……我这雕虫小技——你看看吧,就这样的——这玩意儿相当相当的难抓,天知道我当年抓这玩意儿花多大力气……”
黄思源往里一瞅,不就是只鸡么。
樊云海也看见了,但不置可否,只是抱臂看着。
两人一鸡,隔着透明集装箱壁,默默无语。
“呔,小可爱真不给面子……”等了五六分钟,樊云海终于不耐,伸出手敲了敲集装箱壁。
集装箱壁居然发出了大钟被敲响时才会有的浑厚声响。
里面的东西终于动了。
不再是鸡,而是由鸡的形态开始慢慢转化。
整个过程堪比将硫酸泼在它身上,它缓慢“熔化”着,又向着另外一个东西的外表缓慢“糅合”着,最终变成了一颗流淌着不明液体的棕红色肉球。
“想要不?”樊云海冲那玩意儿一仰脖,“想整点儿哥给你抓去。”
“……”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不的,黄思源从看到那东西会“熔化”开始,就打定主意不整了。
樊云海笑眯眯把他送回地面,在他走之前让他又取走了一袋止血粉。
“低血糖啊……这是小时候营养不良吧……淡糖水啊啥的!有那些个东西搞点儿不就完美了!”
樊云海说完临别赠言,转身又回地下室了。
地下室的门在他的身后,在黄思源的面前,缓缓闭合。
黄思源默然看着,手里捏着装粉的纸包,心情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