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敌一对(90)
作者:晓棠
南弋昨天打电话约温格尔教授见面,对方意外地居然去参加了考察团的官方活动。他没多想,只当老头也有未泯的好奇心。第二天,他直接杀到医大这边的实验室找人,谁知又扑了个空。
南弋心里咯噔地跳了一下,他把电话打给威廉。
“威廉,我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学长,我不清楚,你的病例资料全部是教授亲自沟通,我没有权限。”
“你知道老师在哪吗?”
“他在实验室吧?我被他派出来外联,没有跟他在一起。对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菲利普博士的助理联系了我,好像是老师已经跟他说了这件事。不是我透露的消息,菲利普教授是个很严格的人,可能是他的助理报告给他,他自己送上门。”
威廉的中文做不到丝滑严谨的程度,用词不准确,但南弋听懂了。
他道了谢,约晚一点再详谈。随后,又调出温格尔教授的号码。两次无人接听自动挂断,南弋锲而不舍,第三次才被接起来。
“老师,我在实验室旁边的办公室等你,你要不过来,我就不走了。”
电波那端安静了好一会儿,只有呼吸声证明有人在听。
“……混球。”对面挂断了通话。
南弋无奈地苦笑,他的猜测八成要成真了。要说没有失落与惧怕,怎么可能,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跟命运抗争一把。不过,他大概也是有些习惯了,老天爷总是看他不顺眼,就别想有顺顺当当的时候。
他太了解温格尔教授了,在学术领域是高山仰止的存在,实际性格就是个小孩儿。这次,换他缩头逃避,那么必然是情况超出教授把握范围。
他坐在这间没有锁门,桌上资料铺陈混乱,显然主人刚刚匆忙躲出去的临时办公室,有些茫然也有些哭笑不得。
不出五分钟,老头不知从哪个角落跑了出来,嘴里嘟嘟囔囔,“小兔崽子,胆子肥了,敢威胁人。”
他推开房门大踏步走进来,一屁股做到办公桌后边,气鼓鼓地与南弋大眼瞪小眼。
“老师,我的……”南弋刚要说话,温格尔教授强势岔开,“你要帮忙的病人,菲利普那边我说好了,他的助理会安排具体事务,下个月初他回国之后先不休假,到时候我要是抽得出时间,也会过去配合。”
这……与其说是他们师生清深,老头给面子,不若当做病急乱投医的补偿。这是情况有多严重,难道他没救了?
“大恩不言谢。”南弋歪着脑袋,没心没肺地拱手。
温格尔一脸严肃,“目的达到了,还不快走,我这边还有很多事,非常忙,有没有点儿眼力价?”
南弋厚着脸皮一动不动。
教授转过头,打开笔记本电脑,不再搭理他,但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半天也没有动。
“老师,”南弋规规矩矩地称呼,“情况很糟糕是吗?一年前你骂我是缩头乌龟,现在怎么还不如我?”
“谁不如你?”温格尔气得拍桌子,却没什么威慑力。
南弋打破砂锅问到底,“手术成功率不高,还是压根不能手术?”
温格尔教授噎了一息,气急败坏地起身,“就你聪明,就你什么都知道。一年前成功率是百分之六十,谁让你给我跑了的?”老头就差气得跳脚,在南弋面前来回踱步,伸出手恨不得在他脑袋上狠拍两下,又悻悻地背到身后。
“究竟是什么情况?”南弋扶额,“您绕得我头晕。”
“什么情况,你说什么情况?”温格尔教授泄气,“低于百分之三十的手术我做不了,你找神仙去吧。”
南弋忐忑不安的心悬停了片刻,或许是时间和挫败的压力达到了临界值,事到临头,反而催生出一股不管不顾的孤勇来。
他说,“……老师,我父亲是不是曾经说过,有时候,百分之一的希望,也值得试一试?”
第73章 一步之遥
三十多年前,温格尔教授也还只是那所国际知名的医学院中耀眼但青涩的本科生之一。他天赋超常且眼高于顶,放眼整个学院,唯一稍微看得上眼的便是那个有着二分之一中国血统的,据说是从少年班一路跳级直升上来,年纪很小,却在成绩上能与他不相伯仲的活跃分子。为了保持纯熟的中文不要在回国后日渐荒废,他勉为其难地与这位混血同学建立了目的不那么纯洁的友谊,一交往就是几十年。
温格尔性格高傲,在学术研究和临床实验中,常年保持严谨甚至于苛刻的作风。而南弋的父亲欧文则恰恰相反,他精力充沛,思维活跃,始终怀揣童心与悲悯之心。当初,他提前修满学分,本科毕业之后没有选择接受教授早早抛出的橄榄枝继续深造,而是一心投入无国界医生组织的风里来雨里去,至今仍是学院里津津乐道的牛人事迹之一。温格尔教授年迈的导师直到前几年还时常提及欧文,往往难掩遗憾惜才之情。
是以,南弋虽然亦天资聪颖,但在研究生阶段便拜入温格尔门下,之后稳稳当当读到博士毕业,老头那是相当满意的。时不时就在电话里跟欧文炫耀,比起他俩这对浪漫跳脱不靠谱的父母,他的高徒踏实稳重,明显传承他的风格更多一些。至于南弋博士毕后突然步他父亲后尘,放下科研投身公益组织的事,温格尔则将责任一股脑地推在欧文身上,气得差点儿与之绝交。
此刻,南弋看着他,并不很深的瞳仁中心似乎有光芒闪烁。他说,“百分之一的希望,也值得试一试。”
恍惚之间,老人短暂地失神,分不清面前坐着的究竟是学生还是故友。然而,也只是转瞬即逝。
南弋随即垂首,再抬头又是一副云淡风轻大大咧咧的模样。
“老师,我开玩笑的,医学上容不得侥幸,我清楚。父亲的话语境不同,实验探索和实际临床实际存在巨大差异,我不该混为一谈。”他双手交叉搭在膝上,微微侧过目光,“我相信您的专业判断,要不这件事就先放一放。您把检查结果发给我,我也再慎重考虑考虑。”
刚才的一时直言是他冲动了,他不能强迫教授打破坚持了大半辈子的原则,更不能令其背上沉重的负担和责任。如果他坚持冒险的话,温格尔十有八九会妥协。可一年前的错误是他自己犯下的,如今造成的后果也该由他来承担。所以,再次放弃的决定最后只能由他来做。
温格尔教授也很煎熬,他没好气地打发人,“你先走,我还没考虑清楚。报告发你邮箱里,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再跑这辈子就别出现在我眼前了。”
“遵命。”南弋起身,嬉皮笑脸地打趣,“您放宽心,说不定我运气好,一辈子就跟那玩意和平共处了呢?咱们干这一行的,也没少见过医学解释不来的奇迹,您说是不是?”
教授无语至极,“快走,我看见你就闹心。”
南弋回到家,先是又和威廉通了个电话,把菲利普教授那边的回复搞清楚。教授的确已经答应,把原有的假期做出调整,尽量配合治疗。具体事务由他的个人助理全权安排,助理已经和威廉对接过一轮,索取白翎的病例和资料。
“这样吧,”南弋想了想,“今天不早了,不方便打扰病人休息。明天早上,我去院里当面告知病人。这是好事,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然后,我把病人家属的联系电话发给你,后续对接工作就麻烦你帮我落实了,包括出国之后到那边医院的安置。有任何问题的话,你随时通知我。”
“没问题。”威廉答应得很爽快,本来他和菲利普博士的助理就有私交,这件事并不复杂。但是他有不明白之处,也就问出了口,“你为什么不直接帮助那个人,这是你做成的事情,他应该感动的。”
南弋叹了一息,“威廉,中文里的感动这个词,和感情是两码事,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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