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敌一对(103)

作者:晓棠


既然南弋不以奉献为傲,那他同样不必以追随为耻。

邵禹私以为,南弋曾说过的,能带给人幸福的“满足”,他大约摸到了轮廓。

和邵禹见了一面之后,南弋颇为头疼了几天,暂时没想到更好的劝说理由。本来抱着把人劝回去的目的走这一趟,却反而好像打开封印推了一把似的,打通了这家伙的任督二脉。人家不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早请示晚汇报,间或发上一两条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冷笑话,看得南弋脑门上青筋直跳。

但也仅仅止于此,邵禹把握着分寸,并不会过多干扰南弋的工作和生活,也没有刻意找机会出现在他面前。倒是南弋的助理按照他的要求,经常汇报运输分队的动向。

之后不久,他所在的医疗队接到紧急任务赶赴布隆迪。那里刚刚遭受一轮结核病爆发,这种在国内早已被控制的疾病,在非洲很多贫困落后的国度依然肆虐。并且,瘟疫导致动乱,投机分子趁火打劫,火灾爆炸频发,到处是流离失所的伤患。

原定为期一个月的医援,医疗队实际上待了三个多月。这期间,每个人几乎都是满负荷工作,南弋更是下了手术台就抓紧时间睡会儿,完全无暇思考其他。邵禹大概也了解到他的行程,没有过多联系,只是早晚各一条问候信息加天气预报。南弋看到了会回复,他们这种特殊工种,失联会让人联想到很多,无谓担忧。但他往往不能回复得很及时,这里电力系统不稳定,即便配备了先进的综合保障车,但优先保证医疗和官方通讯,他的手机经常性的不是没电就是没信号。

而无论什么时间收到南弋的几个字或者有时候只是匆忙的一个表情,邵禹都会在几秒钟之内给出答复。

最初,南弋并没有发觉,毕竟他急急忙忙扔下手机,不是补觉就是被别的医生叫去会诊。直到连轴转了两个多月,支援的队伍赶到,才得到半天空档。他属于精力旺盛型,稍稍补了一个多小时的睡眠,在营地冲了个凉水澡,难得放空一会儿。

他刚刚给邵禹比南北极还冷的笑话回了一个“呵呵”,那边立即弹出一句,“不忙吗?”他刚要回答,助理打来视频,交接的病人有一项数据异常,接手的医生不敢轻易处理。南弋仔细了解过情况,给出建议。这一来一回,用去了半个多小时。等他再答复,邵禹又几乎秒回。

南弋好奇地往上翻了翻,意外地发现了这条规律。这就……还挺难做到的。

“二队昨晚到了,我们喘口气。”

“今天没有手术了?”

“正常应该是没有,但是我前天做的一个小朋友,术后回家照顾得不好,有轻微错位,下午我得再去看一下。”

“你不是今天凌晨才下台,睡一会儿吧。”

“睡过了,不困。”

“那我再给你讲个笑话。”

“……”

“话说,古代人如果得了近视看不清楚东西,就会去找郎中看病……”

当然,邵禹的笑话依旧冷得令人发指,而他们的对话也很日常。没有腻歪的表情达意,不矫情不暧昧,字里行间更像是老友之间的闲话家常。

但日积月累之中,南弋的胸腔渐渐不受控地升腾起丝丝缕缕的触角,奔往四肢百骸,伸向四面八方。他孑然一身很久,疾病与事故带走了他所有血脉相通的亲人,就像是跟这个世界断了关联。虽然也有情同手足的发小和朝夕相处的同事,可那并不足够。他不是会自怨自艾的个性,也接受事已至此的现实,所以他与命运妥协,他坦然面对。

可人终究是有血有肉的生物,不是机器。那种如被关在密闭容器里一般的孤寂感,彷如被放逐在这个世界的孤魂野鬼,任他心再大,终归在夜深人静的某一个瞬间,逃不脱被失落无望裹挟的坠落。

他总是自我安慰,手术的成功给了他第二次机会,至少他得以重返热爱且充实的事业。他把每一天的24个小时填得满满的,并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此日复一日,直至生命意外结束或自然结束的那一刻。

他不知道邵禹能不能够理解,于他而言,当前情形之下,和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发展一段相濡以沫感情的意义,不仅仅是一段关系而已,更意味着他将重建与这个世界断裂的密切牵绊。南弋自忖,虽不算感情丰富的人,但也不孤僻厌世。因而,他毫不排斥这样的前景,准确的说,应该是对他有极大的吸引力。况且,这个作为纽带的人是邵禹,本就令他心动过,遗憾错过的对象。

可他做不到一意孤行,义无反顾。在他这个年龄,总是会瞻前顾后地多想一些。他对邵禹所说,感情不会排在取舍的首位,不是敷衍人的谎话。他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的职业归属,不会轻易改变,这也就意味着他不具备过普通人生活的客观条件。在这样的情况下接受对方的感情,无异于吊着人家,只有索取,没有对等的付出。一个远在天边生命安全尚且无法保证的爱人,要之何用?

至于邵禹用实际行动所表达的意图,他还是那个观点,不适合,不长久。邵禹专业所长和兴趣所在不是这里,靠一腔激情一时爱恋,能维持多久?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如他父母那般志趣相投琴瑟和鸣夫唱妇随,结果又如何?他身处之地不是世外桃源,他注定了要奔波在这个地球上最危险发生意外概率最大的角落。以爱之名,拖另一个人同行,他不忍心,做不出。

他也是在一年多之后,才逐渐降低做噩梦的频率。亲眼目睹的那场爆炸如余生挥不去的阴霾,盘桓在他心底最深最暗处。

他也曾企图揣测过,如果人生能够重来,父母各自会不会有另外的抉择。但那永远只是捕风捉影,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南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邵禹唠着,间或思绪发散到北冰洋去。他手中电话蓦地连震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固定号码。他以为是邵禹打过来的,接起来却猛地听到一嗓子哭腔。

“南,我真的没有机会了吗,你是不是爱上了那个中国来的土豪?”

第84章 月儿圆

“南,我终于打通你的电话了。我很伤心,我上个月提交了申请,可我没有获得机会去你那里……”Oberon东一句西一句震耳欲聋,南弋不得不把听筒稍稍拿远一些。虽然还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不讲究逻辑顺序,但南弋发现,他的中文明显进步很大。

等那边第一轮轰炸结束,南弋有条不紊地反问,“我先回答你哪一句?”其实,南弋之前最头疼的就是,这家伙为表达诚意,非要坚持跟他用中文沟通。

Oberon滞了滞,“邵,你的同胞,你是因为他才拒绝我,对吗?”

“不是。”南弋照实回答。

他听到Oberon笑了好几声,显然是理解有所偏差。但南弋没法跟他解释,否则一定会越描越黑。

他无奈扶额,“还有事吗?”

“对不起。”Oberon又跳入下一个话题。

“为什么道歉?”

“我之前把你的照片放大在办公室,那样很不好。”Oberon急急道,“我想的太少,我没有为你想,你是优秀的医生,是专家,不应该被……闲话影响……我,很不对,南,我很抱歉。”

南弋略微诧异,据他了解,Oberon这孩子的思维非常直线,是个天真的技术性人才,他自己绝对想不到这一层。不然,也干不出对着照片上香的事儿来。

“谁跟你说的?”南弋问。

Oberon沉默了几秒钟,难得他考虑到了不想为情敌说好话。但架不住面子上过不去,“是,邵。”他不情愿道。

“他还说了什么?”

“我们,公平竞争。”

南弋简直哭笑不得,“你让他接电话。”

“你怎么知道?”Oberon惊呼,证明了南弋的猜测。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才传来另一个声音,“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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