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风雨(50)
作者:孔瓷
“你醒了?”
谢雨浓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他还没扭过头,腰上就环上一双手,把他拉向身后,他被汗湿的后背紧紧贴着对方的胸膛。谢雨浓顿时感到一种浓郁的疲惫,他闭上了眼睛,曲起自己的双腿。
仿佛隐约听见有雨点打落在窗户上,一下,两下,随后便密集到无法分辨哪一下是哪一下,哪一下又更深刻。
他睁开眼,有一滴泪顺着面颊滑落,无声落进枕头,像砸进雪里,窟窿却像开在心上。
“戚怀风,她走了,她走了……”
戚怀风没有即刻回答他,而是把自己的腿同样曲起,他们就这样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如同两柄汤匙。他用额头顶在谢雨浓的后颈上,像要努力传递给谢雨浓力量。
谢雨浓听见他的声音很轻,像叙述一段故事:“谢雨浓,不要难过,我们要继续活下去。”
戚怀风越平静,他越是觉得自己随时可以崩溃。谢雨浓抱紧了自己的肩膀,颤抖得更加厉害,说话的声音支离破碎,像肺上被开了一个洞。戚怀风其实并不能听清他在讲什么,但他知道谢雨浓现在需要他,于是他轻轻用脑袋在谢雨浓的后颈顶了两下。
“谢雨浓,别怕,我还在。”
雨,越下越大,淹没了谢雨浓的哭声,他终于可以无所顾忌陷落一片汪洋,总归有人会将他拉起。
戚怀风始终用身体努力地支撑着他,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在泛滥成灾的悲哀中,在他们还不算十分漫长的人生中——
时光的长河里,他们一直互为帆与桨。
戚怀风毫不怀疑,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哪怕他们分离。
第51章 48 新生
谢雨浓每天早上还是会去敲一下谢素云的房间,告诉她自己要去上学了。
谢家的情况其实也有所好转,谢有琴通过阿大妈妈的介绍,进了当地一所羊毛衫厂做会计助理,平时只需要整理一下票据出纳,活很清闲,工资也还算可人。
谢有琴为此在堂屋供了一个很小的佛台,说太太一定在天上保佑他们。
丧事以后,谢雨浓就没有再见过戚怀风,他每天紧锣密鼓地准备升学考试,在光明文具店看店的时候也在做题。闫立章看他太辛苦,有时候会给他送牛奶,谢雨浓也例外地全都收下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他一定要考上良学。
考试的日子渐渐逼近,石安偶尔也在群里给他们加油打气。石安压力不大,他是省队的,文化课只要不是过分差,都能给读,不出意外,他应该会在南京读高中。
谢雨浓还是没有梦到过谢素云,他想也许是谢素云不想让他在这个时候胡思乱想,所以不来他的梦里。
黑板上的数字一日比一日小,谢雨浓也算胸有成竹,却依然克制不住紧张。
他望向窗外的那棵树,在他没有留心的时候,它又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起来。绿荫如盖,它好像也比三年前长大不少,只是日复一日,不曾引人注目。
谢雨浓知道,他坐在这里,也已经与三年前截然不同。
他们在洒满钉子的路上已经赤足走了很久,时间应当慰劳他们。谢雨浓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期望他的心声足够大到被老天听见。
时间马不停蹄,指针很快拨动到那一天。谢雨浓在清晨给戚怀风和石安都发了消息,只写了四个字——平平安安。石安和戚怀风都回了一个OK的表情。
考试考两天,谢雨浓已经练得做梦都在背书,语文和英语之类都不是很难,只有数学和化学,他一直相对偏弱。运气好的是,他那一届传说中的大魔王没有出题,题目意外的还算亲民,连石安都说还好。
大家都像憋着一股气,全校似乎都很安静,一直到第二天考完最后一门,考场爆发出一片哀嚎,长久以来监禁一般的学习生活,总算可以暂时告一段落。
谢雨浓在考场浅浅伸了个懒腰,总算露出最近第一个舒心的笑来。
“谢雨浓!”
谢雨浓茫然抬头望去——是胡因梦。
他正要问有什么事,闫立章忽然冲过来拦住了胡因梦,谢雨浓更有些迷茫,疑惑道:“怎么了?”
胡因梦看了一眼闫立章,口气很冷:“现在不告诉他,他也总会知道的。”
谢雨浓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胡因梦。
胡因梦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神情像宣布一道审判。
“戚怀风昨天出车祸了,一直在医院里……”
“喂!谢雨浓!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谢雨浓踉跄地停下来,被课桌撞得腿骨生疼也浑然未觉,他只能尽量控制自己声音不颤抖。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闫立章看见他的神情,看见他那双可怜的眼睛,再一次明明白白被他炽烈的情感灼伤。他默了一会儿,才告诉他:“第一人民医院,你去住院部说他的名字,应该会有人带你去。”
谢雨浓匆匆说了句谢谢,就那样奔出了教室。
胡因梦抱着臂立在闫立章身边,冷冷地说:“看见了吗。”
闫立章望着谢雨浓消失的方向,咽了咽才说:“……看见了。”
谢雨浓到了相城就着急下来打车,他在车上反复给戚怀风打电话,对面却始终是无人接听。他急得在出租车上哭,吓了司机师傅一跳,对方看他要去医院,安慰他吉人自有天相。谢雨浓听不进任何话,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难熬,他无法克制地想到谢素云离开的那个早上。
冰冷的空气,谢素云青白的嘴唇,阳光里腐败的尘埃味,那是离开的味道,他深深记住了。此刻,他觉得空气里似乎有相似的味道。
谢雨浓只能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不让自己哭出声,然后在眼泪流出来的时候立刻擦去。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他这样告诉自己。
他从来没有来过第一人民医院,更遑论是住院部。导讯台的护士已经下班,他好不容易拦到一个护工问他知不知道戚怀风住哪间。对方看他很着急,好心告诉他可以去走廊尽头的值班室看看值班护士。
值班护士看见他就说现在已经过了探视时间,除了陪床,不能探视。谢雨浓着急说他可以陪床,他就是来陪床的。
那护士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来看谁的?”
“戚怀风,戚怀风!”
护士明显一愣,随后拿了墙上挂着的一本病历,看了眼说:“你跟我来吧。”
谢雨浓紧张地跟在她身后走,就听见她絮絮叨叨说起来:“这个小男孩也古怪,腿和手都跌断了,不许家里人陪床……正好你来了,你陪他吧,这也是破例。”
谢雨浓听得心惊,问了句:“他还好吗?”
护士笑了一声:“腿和手都跌断了,能好到哪里去,人还好……哦,你知道他怎么入院的吧?”
“知道,车祸。”
“对,真的倒霉,听说司机还跑掉了……欸,你们今天是不是考试啊?我听他妈在说……”
谢雨浓咬了咬唇,回答她:“是。”
护士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了一眼病房,拉开了一扇门:“6床,你朋友来陪床了。”
“朋友,我哪有——”戚怀风一扭头,愣了一下,“谢雨浓……”
谢雨浓抱着书包木讷地走到床边,看见他一条腿吊着,一只手臂在脖子上挂着,脸上也磨破了好几处,不过好在人似乎还是精神的,看起来除了这些损伤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谢雨浓看他安好,陡然失力,整个人抱着书包蹲了下去。
戚怀风连忙叫他:“哎,你别哭啊,你起来啊!”
护士在门口看了笑,嘱咐他们:“旁边那床晚上可以拼过来睡,今晚不会有病人住进来了。”
说完就替他们拉上了门。
戚怀风看谢雨浓不起来,只好耍赖:“谢雨浓,你这样,我伸着脖子看你,脖子很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