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风雨(23)

作者:孔瓷


戚浩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不会轻易松口,一定有什么条件。

戚怀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因为我妈妈说离婚就把我留给他们。”

谢雨浓吃惊得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可,可你不是你妈妈唯一的孩子吗?”

“现在是,”他扭头看向谢雨浓,笑了一下,“以后不一定是。”

谢雨浓没听懂,但他看见戚怀风的笑,总觉得很不舒服,他在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他感到有些生气,虽然那都是戚怀风的事,他也没资格说什么。

“我妈妈……我知道她有个男朋友,挺久了。”

谢雨浓眨了几下眼睛,一时语塞,他算是明白戚怀风为什么说“以后不一定是”,看来司沁怡已经有了离婚后和这个男人再婚的想法,司沁怡还年轻,再要个孩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如果是那样,那戚怀风呢?

“……你怎么想的。”

“我?”戚怀风端起纸杯,喝了一口串串香的汤,耸了耸肩,“我其实挺支持我妈妈再婚的,但你让我再去认一个新的爸爸,我做不太到。”

“……为什么,你爸爸对你很好吗?”

说实在的,戚浩和戚方浔这两个人,两个都不能算是称职的家长,戚家如今过成这样,这两个人要负绝大部分责任。如果换成是谢雨浓,他绝对不会愿意跟这样的父亲一起生活。

“我爸爸……”戚怀风扭头看向谢雨浓,这一次他的笑容是轻松的,却也是无奈的,“我爸爸不是个好爸爸,我爷爷也不是个好爷爷,但他们都曾经养过我,你不知道戚家最困难的时候,我爸爸和我爷爷每天只吃半碗饭,把剩下的都给我吃。”

谢雨浓低下头,忽然有一些明白了戚怀风复杂的感情。

“我妈妈……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我不会是她唯一的孩子,她还能重来,但是我爸爸和我爷爷,只有我了。”

他把最后那四个字讲得很轻,好像这样就能让它背后的含义不那么沉重似的。可是戚怀风的回归,真的能带给戚家什么吗?有时候,真不明白那些大人在想什么。他们的沉默和争执,一整个夏夜的雷一样震碎宁静,最后却要将担子落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身上,借此回归和平。

谢雨浓不知道说什么,他沉默良久,抬头看到戚怀风出神的侧脸,最终点了点头:“你是对的。”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身后忽然传来那些初中生打闹的声音,谢雨浓扭头看了一眼,有无意间瞥见那些红色的小高楼,他忍不住说:“那你很快就要搬离这里了。”

“这里?”戚怀风望了眼那些房子,满不在乎道,“那里本来也是胡家的房子,总归要搬出来的。”

谢雨浓一愣:“胡家?”

“你不知道啊?我姨父姓胡啊。”

“那胡因梦是你的?”

“胡因梦?”戚怀风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我表妹啊。”

谢雨浓顿时觉得五雷轰顶,他脑海里浮现出胡因梦每次亲昵地搂住戚怀风胳膊的模样,那一声声“哥哥”,原来都是……

戚怀风看出他脸上尴尬的脸色,又发现他在昏昏暮色中烧红的两颊,顿时也明白过来什么,狠狠拍了一下谢雨浓的脑袋。

“你疯了吧你,你想什么呢!”

谢雨浓捂着自己的后脑勺,冤道:“她每天搂着你和你说话,我怎么知道是什么关系啊!你问问阿大,他肯定也误会了!”

“你要愿意,我也每天搂着你和你讲话。”

谢雨浓低下头,耳朵有些烫烫的。

“……我不要。”

最近已经没有孩子再下水去游泳,谢溏村的那条河,又寂寞起来。谢雨浓放学回家经过桥上,好几次都看见老三在那边钓鱼。那个憨厚的青年男人每当看到谢雨浓,都会笑呵呵地隔空打个招呼,但不能说话,会吵着鱼。

谢雨浓今天回家有些晚了,他在桥上把手机的光打开,照了照老三钓鱼的方向,一开始没看到什么,忽然光里有个身影晃了一下,谢雨浓才发现是他挪了位子。他照例跟老三挥手,老三穿着雨衣,把帽檐拉起来了些,也跟他挥手。

今天要下雨吗?

钓鱼的人最知道天气,还好在下雨之前到了家。

谢雨浓一进家门就叫了一句:“奶奶,今天可能要下雨。”

吕妙林磕磕巴巴哦了两声,谢雨浓皱着眉关上了铁门,刚想问吕妙林怎么了,扭头就看见堂屋里坐着一个陌生的背影。

那男人看起来清瘦,穿着一件长袖的灰色米格衬衣,头发修剪得很整齐,露出干净白皙的后颈,整个人像一片雪正好遮蔽在一片蒲叶之下。如果假装没有认出他,反而是那么的刻意。

谢雨浓把书包放下,冲着那个背影,试探性地叫了一句:“爸爸。”

那背影明显抖了一下,像个机械人似的一卡一顿地扭头看向谢雨浓。谢雨浓长得与谢有琴并没有很像,人人缄口不言,但心知肚明一个孩子长得不像妈妈,只能像另一个。不过当谢雨浓亲眼看到父亲,他还是觉得怪异。

太像了,也许自己十年后就是长这张脸。

他记得他的父亲叫顾卫东,这些年一直跟小舅舅谢令阳在外面打工,当然没人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工,又为什么是他们两个人凑在一起。

谢雨浓也没心情知道,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令阳小舅舅呢,怎么没看到他?”

顾卫东被掐住尾巴的猫似的,浑身打了个冷颤, 啊了两声,才说:“哦,哦……令阳他,他说他不进来了,在村口等我。”

谢雨浓这才回想起来,今天回村,村口有辆小汽车亮着灯,估计就是小舅舅的车了。他回过神来看他的父亲,发现主屋里只有顾卫东和吕妙林。

吕妙林未等谢雨浓问,便指了指谢素云的房间。谢雨浓站起来要过去看看,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了,他回到桌前,问那男人。

“你来有什么事吗?”

明明是他的亲生儿子,顾卫东却一眼都不敢多看,像一个真正的贼,现在是被主人家捉住了。

他说话吞吞吐吐:“我,我来送点钱,希望改善改善你们生活。”

“钱?”

谢雨浓低头看去,确实在桌上看到了一只鼓得很高的信封。他盯着那信封看了一阵,久到他懦弱的父亲都忍不住要问他些什么。他忽然抬头对顾卫东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爸爸,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吕妙林愣了一下,不知道要看向他们中的谁。而顾卫东,只是呆呆看着他,眼眶渐渐红了,他站起来的时候,长凳在水泥地上拖出尴尬的声响,有如他在这个家里位置——是尴尬的。

谢雨浓没有送他,而是冷冷看着吕妙林送他出了堂屋,随后就进了谢素云的房间。

他一进屋就看见背对他站立在谢素云床前的谢有琴。她穿着一件白色旗袍,披了一件针织外套,那些头发笼统地在脑后扎了个马尾,看起来枯燥又凌乱。

谢雨浓迟疑地叫了她一句:“妈。”

谢有琴没有回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了句:“走了吗?”

“走了……”谢雨浓看了一眼门外,继续道,“他留下一笔钱走了。”

“谁叫你收他的钱!”

谢有琴几乎没有任何征兆就扭过身大叫了一声。谢雨浓下意识抖了一下,他头皮发麻,闭紧了眼睛,再睁眼时他终于看清母亲的脸。母亲的脸,布满水亮的泪痕,她不屈的个性叫她无法在那个人还在的时候大哭,于是她只能默默地,无声地哭,一直到那个男人走了,离开这间屋子,她才得以大声喊上一句话。

谢雨浓没有忤逆她,他知道谢有琴只是需要发泄。谢雨浓看向靠在床上的谢素云,谢素云闭了闭眼,像是为他母亲的诘问道歉。

“谁叫你收他的钱的!谁叫你收的!我养你这么大,就是叫你白拿别人的钱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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