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16)
作者:达尔彭
政宗实见儿子烂醉如泥,羊咲也不说话,他侧头看倒后镜时瞄了羊咲几眼,羊咲留给他一个饱满的后脑勺,政宗实只好保持着沉默。
一路无言,轿车停在了车库,羊咲合着眼,车停了也没反应,政宗实拍了拍他的肩膀,羊咲嘴里发出哼哼两声,扭了头又继续睡。
到底是路太远,他睡着了,身子和脸都朝向驾驶座,凌乱的头发遮住眉眼,嘴唇抿得很紧,微微撅起来,似乎被人打扰了睡眠而很不高兴。
政宗实没有叫醒他,给施羽京发信息,没多久,后车门轻轻打开,施羽京看着弓成一只大虾似的政语,无奈又放低了音量:“小语怎么喝成这样了。”
“你先带他上去吧。”政宗实轻声道,说话之际,眼前的人肩膀抖了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和他冷不防对视一刻,羊咲的眼睛很漂亮,尽管灯光昏暗,又让几许碎发遮挡,政宗实也能瞧见他那微微上挑的眼尾,眼下一颗痣,小小的,唯有近看了才看得见,低调得勾人魂魄。
“小语,到家了小语。”
施羽京企图喊醒政语,政宗实的视线便从羊咲脸上挪开,后座上,儿子依旧睡得昏天暗地,政宗实看不下去施羽京磨磨蹭蹭叫人的方式,他儿子他了解,既然羊咲醒了,他索性放大了音量,一句“政语!”铿锵有力,把施羽京都给吓了一跳,果然,政语身子一颤睁开了眼,一睁眼就看见施羽京那张脸,车库灯光暗,政语又喝了酒,施羽京的表情他看不清楚,只知道是施羽京,心里那股子闷劲儿一涌而上,他想说点什么,但嘴皮子和大脑仿佛断联了,话语堵在脑海里转着圈,出不去。
其实政语很少喝酒喝到这般田地,今天本来高高兴兴的,和球队的哥们儿吃吃喝喝,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堵得慌,近一段时间都堵得慌,总不得劲儿。
不过,羊咲的存在稍微缓解了他的郁闷,饭桌上看羊咲被人轮番灌酒,三番两次往洗手间跑,政语看着就乐呵,吨吨吨地也喝了不少。
施羽京见他醒了,拍了拍政语的脸颊,手掌是冰凉的,“起来吧,我带你上去。”
政语皱着眉头,想要扭过头挥开他,手臂刚抬起来就软了,险些整个人滚下座椅,施羽京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胳膊往外拉扯着,好在政语也没什么反抗能力,任由施羽京摆布,把人连拖带拽拉出了车。
施羽京怎么会瞧不出政语的不爽呢,他又不是迟钝的人,虽然面对政宗实心狠手辣的性子多少犯怵,不敢有脾气,但面对旁人,尤其是公司里的下属,施羽京的威严总立在那儿,从不惯着。
可对于政语,施羽京三番两次吃瘪也不恼火,政语不高兴了,他就假装没看见,有时候他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看在政宗实是他爹的份儿上——毕竟政宗实一直让他别太惯着这小子。
政语这回是喝醉没法儿了,只能倚靠在施羽京身上,他体格又比施羽京要大一些,尽管年轻,体重可不轻,压在人身上活像一石兽,还是凶神恶煞的那种。
施羽京把他扛进了电梯,一进电梯便瞧见巨大的玻璃镜里二人黏糊的身影,如果不是政语喝多了,他大概一辈子不会和施羽京靠这么近,一呼一吸的气息全扫在身下男人的脖颈间,身子贴得如此紧,政语的表情却格外精彩,眉头紧锁,腮帮子鼓鼓的,咬紧牙关,即便是闭着眼也能让人瞧出来不痛快。
施羽京被这副小孩子脾气的模样给逗笑了,他无奈扯了扯嘴角,叹口气,“你说你讨厌我什么呢小语,叔叔又不是……”
施羽京想说他又不是第三者插足他的家庭,他没妈妈这件事,归根到底是他爹是个同性恋没老婆,又不是他施羽京的问题,没有施羽京也会有其他阿猫阿狗,反正不会是女人。
话刚滚到嘴边,施羽京就及时打住了。
政语没有妈妈,也不是政语的错。他讨厌自己介入他的家庭,施羽京也可以理解。政语虽然不说,施羽京一直知道,小时候政语爱吃一些乱七八糟的零食,每次肠胃炎发烧,政宗实忙起来没空管他的时候就是施羽京代为照顾,政语烧糊涂了会管他叫妈妈而不是爸爸。
这件事,施羽京也和政宗实提过,得到的答案是一样的,政语神志不清的时候会叫唤他那从一出生就没有见过的妈妈。
施羽京起初不知道政语不是政宗实的亲生儿子,总想着说带政语去找他的妈妈,在政宗实不在的时候,他给儿时的政语许了不少诺言,结果政宗实告诉他政语的生母已经去世了,政语是他收养的孩子罢了。
这是政宗实的秘密,后来也成了施羽京的秘密。只是这一次他知道,他保守秘密不是为的政宗实,而是为了政语幼小的心灵。
一个秘密就这么守了十余年。十余载,施羽京无数次想替政语弥补这段母爱的空白,他却发现自己不论如何也做不到,政语知道他和政宗实的关系后反而越发厌恶他。
施羽京没有再说话,默默看着镜子里倒在自己肩上的男生。从他一只手就能抱起来的小不点到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除了政宗实,施羽京是唯一一个看着他长大的人。
第19章
仲夏时节,车内开着的空调温度很低,政宗实的和他儿子身子都是怕热体质,一年四季那手都是极其干燥温暖,车子的空调一度开的很低,堪堪二十度,冷风口对着座椅吹,羊咲短袖短裤的,又喝了酒,吹了半个钟,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他打喷嚏用两手捏住鼻子,身子微微颤抖一下,一点儿声都没有,小猫似的。
“右边的出风口,”政宗实指了指,“可以关上。”说完他又把空调调高了五度,打开了副驾驶一侧的车窗,外头的暖风灌进来,羊咲乱糟糟的头发被吹开,露出光洁的额头,整张脸显得红润有气色,与此同时,他也舒服多了,身子里寒气褪去,酒精倒是随着时间愈发上头,四肢沉沉地睡在宽敞的座椅里。
夜晚开去郊区的道路已经没什么车,政宗实却依然开得稳,沉默了十来分钟,他看见羊咲自己把车窗关上了,眼睛也睁开了,似乎不再打算继续睡着,便寻了几个话题和小朋友聊聊。
问他平时训练的内容,问他还有没有在上学,以及类似今晚点了什么菜之类无关痛痒的。
羊咲倒是答得很痛快,政宗实于是问:“和小语相处得怎么样?”
羊咲先是愣了一下,斟酌着答道:“政语……挺好的。”
“政语挺好的,意思是你们相处得不怎么样了?”
政宗实同他开玩笑,羊咲却是当真了去,赶忙摇头,“不,不是,相处得也很好——”
“你不用紧张,羊咲。”政宗实看他一眼,“叔叔说笑的。”
“真挺好的,相处的话……”羊咲声音愈发地弱,要他说和政语相处愉快这种撒谎的话都说不出口,不说讨厌政语已经是极限了,毕竟问话的是政语他爸爸。
政宗实沉吟片刻,“小语性格的确很尖锐,锋芒毕露的个性,你如果和他交往,恐怕是得忍耐他一些,当然有什么做的很过分的,你该发脾气发脾气,该冷他就冷他,不用顾忌。正常交往就行了。”
语重心长,羊咲听得出来,政宗实希望他们好好来往,毕竟他们是父子,政宗实当然会为政语说好话——纵然政宗实口中的交往和羊咲理解的交往并不一样。
羊咲懵懵懂懂地点头说好,政宗实会心一笑:“有空可以多来我们家玩,小语别的一窍不通,多让他带你去玩,这小子吃喝玩乐还是很在行的,但是前提是安全合法,如果有出格的事,你可以直接和叔叔说。”
出格的事?
羊咲想不出来,一个小屁孩能做什么出格的事。
但是政宗实都说到这份上了,羊咲也不好再问下去,频频点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