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种诱饵(72)

作者:鸦无渡


秦一舟继续留在治疗室里,为邵揽余盖上一件外衣,将头顶白炽灯关掉,安静地守在角落。

室内如黑夜般弥漫着沉寂,秦一舟目光隔空递出去,落在邵揽余熟睡的面庞上,神思逐渐游离。

秦邵两家的关系,从祖先那辈开始,一直都是我辅佐你你成就我的存在。

两家频繁来往,他与邵揽余自幼相识,因性格契合,很容易便成了玩伴,后面也自然而然变为了最亲近的心腹与挚友。

当年出了苏琅那件事后,秦一舟便暗自许下重誓,这辈子除了辅佐保护邵揽余,他不会再做任何多余的事。

尽管对方从未于人前表露出悲观的情绪,可他作为手足一般亲近的朋友,心里再清楚不过,手臂神经受损,无法正常握枪开枪,最严重时甚至不能维持基本的生活,唯有年复一年靠着药物勉强支撑下去。

这些无妄之灾,对向来骄傲的邵揽余打击有多大。

除此之外,后面又发生了一件事,更让秦一舟难以释怀。

那时候处置完苏琅,费慎回了费家没多久,邵揽余遭遇了人生中最大一次险境,乃至差点命丧仇家之手。

由于想建造出一座边境军工厂,在此之前,必须先准备一笔庞大的流动资金。

为了尽快落实计划,邵揽余动身前去义津,亲自与伏罗党首领洽谈合约。

两方都是痛快爽利之人,合作顺利谈成后,为了减少风险避人耳目,他没有直接回柏苏,而是先去维冈中转了一趟。

未料刚到达维冈,不知是谁走漏风声,负责过来接人的秦一舟路上遭遇埋伏,邵揽余更是直接失去踪迹,人间蒸发了。

历时四天三夜,秦一舟拖着满身重伤,快让人暗中把维冈翻了个底朝天。

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在九江城有了邵揽余消息。

四天前,邵揽余维冈的住所暴露,一群人埋伏在周边守株待兔,等人露面后立刻发动重重围剿。

身边没带多少下属,一个个拼了命用肉身抵挡火力,才拼死将他护送出去。

邵揽余不吃不睡,负伤连续逃了三天,到处狼狈地藏匿。

又由于身上的抑制药不够了,旧疾发作,他疼得直接休克过去,晕倒在了一所偏僻的小巷子中。

万幸他命不该绝,被路过的遥奶奶撞见,这才得以保住了一条命。

事后秦一舟赶往九江城,郑重感谢了遥奶奶,立马将邵揽余带回柏苏治疗。

随即再连夜把所有参与这场行动、且还活着的人全部关押起来,亲自进行拷问。

然而几番严刑拷打之下,什么关键信息都没问出来。

借着零散的线索信息,深入调查后发现,那个内鬼竟是已经死去多日的苏琅。

也就是这一次,秦一舟才终于得知,苏琅背后的指使人,居然是段斯昂那个该死的疯子。

更令人觉得讽刺的是,正由于这一次围剿,哪怕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成功,段斯昂依然在诸多首领竞争者中名声大噪。

凭借这份关键优势,他一举获得最高票数,成功上位。

从那以后,邵揽余的芯片便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功能,自动发送实时定位和追踪。

而秦一舟为此愧疚于心,多年以来深深被困扰着,时至今日仍做不到原谅自己。

时隔许久,又再次发生同类性质的事情,比起痛恨费慎,其实他更恨的是自己。

如若当年没遇到苏琅,没有心软出手救她,事情的走向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至少,邵揽余的身体还是健康的。

这次行程途中,对方的药在雾镇就没了,固然治疗多年病情趋于稳定,他不会疼得像以前那样不堪忍受。

可是贸然断药这么多天,邵揽余所受痛苦之深,也并非一般人能够承受住的。

疾病的折磨下,他不光需要表现得若无其事,防止这个致命弱点暴露于人前。

还得强忍着难受打起精神,与费慎那帮狼心狗肺的混账们周旋,几日连轴转下来,判断失误也在所难免。

秦一舟倦怠闭上眼。

心底自责地想,若是遭遇这些事的人换做自己,恐怕早已不堪重负了。

邵揽余这一觉,直接从白天睡到了夜里。

中途遥奶奶进来过一趟,本想喊他们吃饭,却见两人都睡着了,便没出声打扰。

暮色降临,邵揽余眼皮忽地一抖,缓慢睁开。

几乎是瞬间,眼底迷蒙褪去,化为了一片锐利的澄明。

双臂的麻木疼痛已然平息,只余下一点不起眼的涟漪,他稍微活动了会儿手指,撑身从小手术台上坐起。

腰间盖着的外套险些滑落,邵揽余一把捞住,掀眼看见了角落里睡着的秦一舟。

邵揽余嗓子发干,喝了几口旁边备好的水。

大脑完全回过神,他走下手术台,刚准备喊醒对方,后者自发醒了。

秦一舟睡得有点迷糊,摸不着天南地北似的,左看右看,用力揉了把脸。

“……你醒了?好点没有?”

“嗯。”邵揽余将外套还给他,“出去吃饭吧。”

秦一舟接过外套站起,两人一道往治疗室外走。

下了楼,餐厅里飘荡着充满烟火气的香味。

遥奶奶把菜摆好盘,正要上楼来叫醒他俩,转眼就打了个照面。

“哎呀,醒了正好,一块儿吃饭,你俩中午就没吃。”

秦一舟应声:“好久没吃您做的菜了,这次我可得好好尝尝。”

邵揽余抽开一条坐凳,发现遥迦正直愣愣看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遥迦拉回思绪,连忙将目光瞥开,没多久又看了回来,神情间布满踟躇。

“你……还好吗?”

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二楼那间很久没使用过的医疗室,今天却匆匆忙忙被奶奶打开,然后邵揽余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

邵揽余温和一笑:“多谢关心,我很好。”

遥迦点头表示明白,不再多话,俯身去安置遥归景。

关述已经离开,今天吃饭的只有四人,饭桌动静却比当初七八个人还要大些。

秦一舟没个消停,时不时对遥奶奶嘘寒问暖,一会儿问这个一会儿问那个,周到地关心在场三位女士,到哪儿都不忘保持自己成熟风度的人设。

一顿晚饭在叽里呱啦的嗓门中度过,等他寒暄得差不多了,遥迦带着遥归景去外边庭院玩,邵揽余找准时机,冲在座两人道——

“郁南镇的位置很有可能暴露,谢掩风何潭那边目前抽不开身,程悬会马上赶回来。所有交易全部暂停,隧道出口也得封锁,生产线那边进度要加快,我会再拨一部分人过来,加强周边的安防。”

邵揽余条理清晰安排着,又对遥奶奶说:“这段时间要多辛苦您了。”

遥奶奶面上浮现不赞同,道:“这说的什么话,郁南镇也是我老太婆的家,在这过了好几年安稳日子,我很心满意足了,只是费……”

她话到一半住了嘴,很浅地叹了口气,改口道:“小邵啊,有些事情注定强求不来,别放在心上,过去了就让它过去,自己身体最重要。”

邵揽余淡淡的笑容不变:“我明白,您放心。”

再接着交流了一些军工厂事宜,交代得差不多后,遥奶奶进厨房收拾,秦一舟则上楼忙刚才沟通好的一系列工作去了。

邵揽余兀自在餐厅坐了片刻,起身往屋外走。

庭院怡宁安然,遥迦和遥归景两人,正坐在长椅上编花环。

遥迦耐心教了半天,妹妹还是不太会弄,不停在旁边捣乱,一片片将花瓣扯散了扔着玩。

她也不生气,温言细语教育了遥归景几句,再蹲下清理洒落的花瓣。

有片花瓣掉在长椅底下,遥迦没发现,一道影子覆过来,替她将遗落的花瓣拾起。

“最近没事的话,尽量和妹妹少出门。”邵揽余在两姐妹身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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