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罪名(99)

作者:夏六愚


眼睫微颤,娄牧之慢慢地放开了他。

他想哄哄人,但在这方面他笨嘴拙舌,搜肠刮肚的琢磨半响,还是只想到一句对不起。

易知秋重新将他揽进怀抱,用侧脸蹭他柔软的头发,亲吻他的发心:“对不起什么。”

“你别生气,”娄牧之脑袋昏沉,无力地靠在他胸膛,攥紧他的衣角:“那我让你去,但是十分钟之内一定要回来,我数着数。”

怀里的人身体滚烫,怕他的病越拖越重,易知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哄道:“你睡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大门才关上,娄牧之掀开被子,立刻从床上跳起来,他打着赤脚,颤颤巍巍地爬到三楼,推开铁门,站在阳台上眺望易知秋走远的身影。

街上人来人往,易知秋买好退烧药和外敷的药,拎起塑料袋就往外面狂奔,他脚步匆匆,不敢回首,不敢四处张望。

他觉得这个世界危机四伏,哪里都是摄像头,那一双双眼睛透过镜头阴森森的监视他。

拐进无人的小巷,易知秋越走越快,他觉得有人跟踪他。

“谁?”他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仍然高悬,易知秋浑身冷汗,呼吸急促,他疑神疑鬼地看了好几眼,确定深巷里没有其他人,才转回身。

他压低棒球帽,几乎要遮掉自己的一双眼睛,脚步越迈越大,他气喘吁吁地走到下一个拐角,突然停住,转头对着虚空大喊:“你他妈谁啊,别装神弄鬼。”

掌心冒出虚汗,易知秋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巷子对面出现了一个人,两束视线在空中相接的瞬间,他怔住了。

那是一个面容沧桑的男人,手里拎着一个浅蓝色的保温杯。

半年不见,他双鬓已经生出不少白发,曾经健硕的身躯因为病痛变得干瘪瘦弱。他微弓着身,似乎比过去矮了一些。

易知秋不由自主后退两步,他想跑,但脚底像灌了重铁,怎么也抬不起来。

男人朝他望了过来,那眼神里闪过责怪、不解和心疼。

“爸........”短短几瞬,易知秋身体僵住,他嗓音干涩嘶哑,像一根废旧生锈的琴弦。

心里混乱不堪,目光闪躲地环顾四周,易知秋觉得也许数不清的警察就在周围某处埋伏着,等待时机,逮捕他归案。

“别看了,”易宴说:“就我一人。”

易知秋这才缓出一口气,但同时生出了更复杂的情绪,害怕和惭愧交织着,缠住了他的心。

两人对视一眼,易知秋立马移开目光,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易宴的眼睛。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巷子里只有无言。

易宴离他一米远,站在泾渭分明的位置,他能听见父亲的呼吸,听见两旁的屋檐滴答着水,周遭寂静,所以每一口呼吸,每一滴水珠落地的声响都清晰地传到易知秋的耳朵里,像是急促的鼓点。

“爸.......”他迈开僵硬的双脚,向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在易宴面前。

易宴使劲眨了眨眼睛,赶走那点升腾而起的雾气,他狠狠吸了下鼻子:“顾汪洋死在了明秀小区,尸体是四天前发现的,那天出门的时候,我撞见了顾汪洋,他说他要去找小牧,我问你,小牧那天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易知秋惊恐抬头。

易宴不断印证着自己的猜想,声线颤抖,他问:”那是不是.....是不是小牧?“

”不是!“易知秋拼命摇头,“不是他。”

易宴浑身狠狠一震,他眼中已经蓄满泪水,他不敢再往下想,但身为警察的灵敏和骨子里对于职业的尊重,他不得不问:”那....那是谁?“

易知秋不由得闭了闭眼,他感觉自己站在深渊边缘,不管往前往后,都会坠落。

易宴想到了最坏的那种可能,他掐紫了掌心,犹如一个死刑犯,焦躁不安等待着易知秋宣判。

”说话!“

易知秋抬起脑袋,那双眼睛猩红如血,他狠狠吸了一下鼻子:”是.....是我。“

易宴大受打击,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后往,扶了一下墙才站稳。

”你......“易宴眼眶中含着眼泪,“你说什么?”

易知秋没立刻回答,此情此景,他不知道能说什么。

沉默,漫无边际的沉默。

盛夏的黄昏热意翻涌,下过一场雨,整座城市都笼罩在蒸发的暑气里,奇怪的是,易知秋竟然觉得冷,他畏寒地拢了拢衣领。

过了良久,易宴踩缓过神,他忍住眼眶里的眼泪,强迫自己镇定,掰过易知秋的肩膀,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易知秋闭了闭眼睛,他使劲吸了下鼻子,垂在腿侧的双手握成拳。

面对父亲不轻不重的询问,易知秋睁开眼睛,视线变得模糊,顿了会儿,如实地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和始末都说了。

易知秋说:“我们本来定了去Z市的火车票,什么都准备好了,一切都很好。但是.......但是顾汪洋突然出现,我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找到我们的住处,他......他强迫小木头......”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只是抬手抹了一把脸颊,说:“我和他打起来了,他先动手,我是自卫杀人。”

易宴听完后,大惊失色,愣神了好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他没想过这样的罪恶会发生在一墙之外。

事到如今,易宴才明白了所有。

看着易知秋这副模样,在眼眶里打转了许久的泪水,这一瞬间掉了下来,易宴终于理解了儿子对娄牧之的感情。

原本以为年轻的孩子只是冲动,现在他才知道,那不是冲动,那是最干净纯粹的赤诚。

在这个年纪里,爱了就不顾一切。

易知秋再次闭眼,似乎想要赶走浮现在眼前的画面,淋漓的鲜血,受伤的娄牧之,顾汪洋死不瞑目,这些画面刻进了他心底,日夜折磨着他。

他错失杀人后逃跑,他害怕,他有愧,但他不后悔。

即便到了这一刻,易知秋还是愿意站在前方,替娄牧之挡住所以的苦难,哪怕要他的命。

“你......”易宴揉他的头发,百感交集涌上心头,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易知秋,像是骂又像是叹:“傻孩子.......”

这段时间,易知秋吃不好睡不好,比起上次见面,他瘦了好些。

“怎么瘦了这么多。”易宴心疼地看着他。

一句话,险些叫易知秋哭泣,其实易宴看起来更瘦,更憔悴,不过短短半个月,他就像老了十多岁。

“爸......对不起。”易知秋怔怔地望着易宴,扬那张风尘仆仆的面容:“那您是来抓我的么?”

易宴抬首,望向骤雨初歇后的天空,夕阳红得刺眼,他老泪纵横:“易家没有孬种,我给你一天时间,要么自首,要么我亲手铐你回去。”

刚走到楼底下,就看见娄牧之穿着睡衣站在阳台上。

易知秋心下一急,他忙打开门,冲上三楼,猛地将人拉进怀里。

娄牧之往后倒了一步,抬头看见易知秋喘着气,不太高兴地说:“站了多久了?怎么不穿鞋?”

接着就被他抱起来了,手掌扣住娄牧之的后背,抱着人下楼。

回到卧室,易知秋轻手轻脚的将人放去被衾上:“本来就发着烧,这么吹肯定得着凉,病得更严重怎么办?”

娄牧之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天色暗了下来,晚霞和余晖消失在地平线,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娄牧之眼睛里有光亮,他的视线随着易知秋转动,一刻也不离,里头浮起了一些情绪。

看了好久,他闷声说:“你骗我,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

心疼的情绪来得快且重,忽地压去易知秋身上,他张了张嘴巴,伸手摸着娄牧之的侧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不过没关系,”娄牧之去抱他,双臂放在他后背上,将人锢紧了:“你回来就行。”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没什么表情,但易知秋听见了,他声音里全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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