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罪名(6)
作者:夏六愚
他眯起眼,望向海面上的灯塔。
易知秋,这个名字是苦涩而动人的往事。
娄牧之在灰烬里重生,他一直觉得自己活在阴霾,潮湿的淤泥深处,他是一簇即将腐烂的植物,他与易知秋不过是一场萍水相逢,但他仍然渴望他身上的光。
他们曾经拥有过彼此的蓝天,夏夜。
在梅子味的晚霞下,空气中浮动着白兰花的清香,连舌尖都沾染了甜味,娄牧之还记得,他们坐在校园的单杠上,易知秋荡着大长腿,指着望不见的远方,对他许诺,我们会一起离开,去同一座城市,以后的所有隧道都光明,前途似锦。
易知秋的手掌越过铁栏杆,轻轻勾住娄牧之的小指,晃了晃。
岁月匆匆过,而那道铁栏,早已在娄牧之心上生出一块又一块锈斑。
第4章 被面具包围的自画像
那一年,娄牧之刚满十二岁,这是他在孤儿院的最后一天。
他坐在院子中央的石凳上,旁边放着一把木吉他,怀里抱着素描本,等着林夕瑜来接他。
院长很喜欢这个孩子,娄牧之在孤儿院生活了4年,他年龄最大文化课最好,会弹木吉他,尤其是那素描,画得特别漂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小孩性格孤僻,不喜欢说话也不跟其他小朋友玩,下课时,他总是自己一个人抱着一本素描一支笔,写写画画,要不然就蹲在角落里折纸飞机。
“小牧怎么了,不开心啊?”院长半蹲在娄牧之面前,摸了摸他柔软的乌发。
面前的女人,半挽长发,四十岁左右,穿着中规中矩的长衣长裙,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细框眼镜,她神色和蔼,垂首的时候,眸子里闪动着一种特别柔和的光。
娄牧之低着白嫩的小脸,他藏起自己的不舍,声色正经地否认:“没有。”
“说话拧手指干什么,”院长好笑地看着他,因太用力,瘦弱的小手掐得泛白:“小牧说谎了。”
院长牵过他躲起来的手,轻轻的柔着,院长的掌心干燥而温暖,让他想起夕阳下的麦穗。
院长问:“是不是舍不得院长呀?”
娄牧之不说话。
院长又问:“那是不是怕新的爸爸妈妈不喜欢你?”
娄牧之还是不说话。
“小牧这么好这么乖,你的爸爸妈妈肯定会很喜欢你的,”院长蹲在他跟前,耐心地说:“院长一有时间就去看你,好不好?”
娄牧之一直低着头,两只小手用力地握在一起,听到这句话,才抬起小脑袋:“您会去看我吗?”
“当然会。”
娄牧之眼里的小火苗跳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又变得沮丧:“可是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以后就见不到您了。”
院长每年都要送走好几个孩子,孤儿院这种地方,不断有新的小孩进来,又不断有小孩被送走,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看淡了离别,这一刻面对着娄牧之,心却有些酸楚。
大概经此一别,也许再也不会见面了。
那句“当然会”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院长低低叹息了声:“难道你想一直在孤儿院生活吗?”
闻言,娄牧之左右看了一圈,院内鸟语花香,春天的梨花盛放得正好,一团团,一簇簇,清新的香气时隐时现,散落在每一个角落。
院子左侧有一个小型的游乐场,有跷跷板,有旋转木马,还有大象滑梯,滑梯上站着三个小孩,他们一个跟着一个,“呲溜”一下,从高处滑落,每个小朋友脸上都带着满满的笑容。
娄牧之最舍不得那架铁锈斑驳的秋千,他喜欢荡在半空中的感觉。
娄牧之点头,说:“嗯。”
“小牧,其实孤儿院的社工阿姨都很舍不得你,院长也很舍不得你,”院长温柔地解释道:“但如果你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况且你离开了孤儿院,可以去一个好的学校念书,将来才能考一个好大学,拥有一个更好的人生,这样不好么?”
娄牧之又不说话了。
院长帮他撩开遮住眼睛的小碎发:“来接你的是你妈妈的堂妹,她会待你很好的,你别害怕。”
就在院长宽慰着娄牧之时,不远处驶来一张银灰色桑塔纳,紧接着,车上走下两个人。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和一个容貌亮丽的女人。
院长转头一笑,她站起身,与那女人握手:“您好,我是院长,您叫我梅姐就行,”她对着娄牧之招手:“这就是你的新妈妈,过来打个招呼。”
不远处的小孩脸蛋精致漂亮,他看过来时目光深深,那绝对不是一个12岁孩子该有的眼神,毫无童真,眸里只有沉甸甸的黑。
女人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冰冷,反而笑了笑,向他伸出手:“你就是小牧啊,快过来,给阿姨看看。”
人还没靠近,娄牧之就嗅到一浪又一浪香气,晚香玉,甜腻而浓烈,他视线搭过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女人暗红色的指甲油,红衬着白,让她看起来贵气十足,他没走没动,也没说话。
“过来。”
娄牧之还是没动,不像是怯,而是不愿意。
女人耸了耸肩膀:“他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院长沉下一点嗓音:“小牧。”
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这时,女人身旁的男人开口了,他脸上带着非常亲和的表情:“你好,你不记得我了么?你三岁生日那年,我还送了你一架飞机模型呢。”
娄牧之眼神如看路人,麻木的神色没有半点改变。
男人笑了笑,用一种和善的语气说:“我叫顾汪洋,她叫林夕瑜,以后就由我们来照顾你。你可以叫我姨父叫她小姨。”
男人目若朗星,五官轮廓深邃,他个子很高,看起来超过了185cm,举手投足间大方得体,整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
娄牧之眼睛里没有喜恶,他冷漠地看着面前的两个陌生人。
虽然说林夕瑜是他妈妈的妹妹,但在此之前,他只见过她一次,既谈不上交情也谈不上感情。
院长神色有一丝无奈和疲惫,她笑着说:“其实小牧是个很乖很善良的孩子,只是有点认生,熟了就好了。
林夕瑜瘪瘪嘴,被太阳晒得有点懒,用手背遮住了眼睛。
“我们能理解,没关系,慢慢来。”顾汪洋笑起来,眼角微微皱起,染上点岁月风霜,不老,倒是更添男人味。
听了这番话,院长觉得遇对人了,心感一阵宽慰:“听说您家住在淮江,这么远的路真是辛苦您了。对了,不耽搁您的时间,麻烦跟我去办理一下手续,你们就能把小牧带走了。”
取了证件,拿了娄牧之的行李,三个人站在孤儿院的黑铁大门前作最后的告别。
院长眼泛泪光,目送娄牧之走远,他低着头,默默跟在两个大人身后,就在快上车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往回跑。
“院长,”娄牧之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摊开手掌心:“这个送你。”
话才说完,娄牧之又向桑塔纳跑去,钻进了后车座。
院长看着手里的皱巴巴的纸飞机,铺开一看,铅笔勾勒了她平时给孩子们讲故事的模样,院长吸了下鼻子,又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湿润,她重新抬首时,绽放了一个温暖的笑容:“小牧,希望你能幸福快乐的长大。”
银灰色轿车碾过柏油路,拐弯时画出一条倾斜的幅度,惊落了一路梨花,扬尘而去。
淮江,青年家园。
矗立在眼前的是一栋白色复式楼,一共上下两层,门前种着一水儿杜鹃花,红艳艳的,春天刚打了花苞子,颤巍巍抖在风中。
这里是警察大院,住在里头的基本都是警察或者是警察的家属。
顾汪洋打开门,他转身过来,将一把金色的钥匙放在娄牧之手心里:“小牧,这里就是你以后的家了。别愣着,先进去。”
“先生,太太,你们回来了,”一名五十岁左右的女人从厨房走出来,一眼就看到娄牧之,满脸堆着笑:“这就是小牧吧,真俊,长大了肯定是个大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