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罪名(57)
作者:夏六愚
那眼神似不经意暼过,却犹如实质地钉入易知秋的手臂,他有意往左边挪了点位置,与那姑娘保持安全距离。
“他叫娄牧之,是我……好朋友。小学同学,江子雁。”
‘我’字后面卡了一下,易知秋又不太自然地接下去了。
江子雁性格很开朗,跟娄牧之问好,是小女生特有的轻声细语,还介绍了跟她同行的两个男生,都是实验中学的,一个叫吴野,一个叫朱真,巧的是,他们都是英语组的学生,聊天内容不免要牵扯比赛。
江子雁抽出一双竹筷子,闲聊道:“我听说三中有个大神,上机模拟就考了满分,我可不想跟他分在一组,不然也死得太难看了。”
叫吴野的男生接话:“就是,考120分的都是变态。”
朱真吸溜了一口牛肉面,含糊不清地说:“何止变态,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易知秋和娄牧之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擒着点笑意。
江子雁吹凉了粥,十分淑女地往嘴里送,她小口小口地抿着银勺:“听说是三中的,你们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吗?”
“知道,”易知秋清了清嗓子,嘴边带着戏谑的笑:“我跟那人熟,叫娄牧之。”
话音还没落,江子雁被热粥呛到,趴在桌子上咳得昏天地暗。
江子雁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耳尖却红了个透,朱真和吴野愣住,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娄牧之镇定自若地喝着粥,仿佛只是偶然经过的路人,没有一点当事人的自觉。
这顿搭桌饭在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氛围下匆匆结束,匆匆说了再见,两人迈步走出店门,易知秋憋了好久的笑终于得以攀上脸颊。
娄牧之双手放进裤兜,轻声问他:“故意的?”
放肆的笑容绽放,荡开,易知秋弯着眉眼,摸了摸鼻子:“哪故意了,我实话实说。”
两人对上彼此的眼睛,想起方才的情形,易知秋笑出了声,笑意仿佛会传染,顷刻间融化了娄牧之的高冷,他没忍住,也跟着轻轻笑起来。
周遭经过四五个手拉手的女大学生,伸长脖子地往这边瞧,眼神带着看帅哥的赏心悦目以及不明白他们到底在笑什么的好奇。
娄牧之微敛表情:“笑够了没?”
易知秋还捂着肚子,笑得弯腰:“没有。”
娄牧之伸手扯过他的衣袖:“行了,回了宿舍慢慢笑。”
易知秋任由他拽着袖子走,没走两步,他眼睛发亮,惊喜道:“小木头,你看那。”
顺着易知秋抬起的指尖望过去,对面亮起了一片又一片灯海,泛起涧石蓝,如天与海倒转过来,苍穹落了地,尘埃与光影同期,向着层叠的暗云奔去。
“蓝色灯海,”易知秋瞪着眼,呆滞地用手肘碰了碰他:“好漂亮。”
确实很漂亮。
宝石蓝般的星点落在娄牧之眼睛里,他着迷地看了又看,在这瞬间,他忽然意识到,生活中不经意的美,小确幸,意外之喜,仿佛每一次,都和易知秋在一起。
“怎么不说话?”易知秋问。
“说什么?”
“这么漂亮的灯海,你好歹感叹两句。”
娄牧之嫌他幼稚,挑了他一眼,没说话。
没有语言,两人突然有了默契,都安静了下来,站在原地观赏。
“小木头,”
“易知秋,”
两人同时开口,易知秋转头,娄牧之侧首,不约而同地看向身旁人。
天际的蓝吻上了易知秋眼眸,他问:“你想说什么?”
“你呢?”
“是不是还挺好看的?”
易知秋嗓音低而轻,调子缓慢,就像朦胧着一层胶片质感,不同于他平日的明亮,在今夜却显得异常动听。
“嗯,好看。”
娄牧之面朝着他,也不知是叹这片奇景还是别的什么。
记忆回溯,过往珍贵的画面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弯,单独铺开了一幅画卷,那是一个晴朗夏夜,易知秋为娄牧之点燃漫天烟火,他仿佛穿越了时空隧道,当时的色彩褪去光耀,盛大归于平息,他唯独记得那双向着他,带着笑的眼睛。
当时的身影和眼前人重叠在一起,让娄牧之有了片刻的不真实感。
不知哪传来一声声绵长调子,有人在唱歌,还是情歌。
易知秋心底好奇,他转着脑袋找了一圈。
“哎,你看巷口还有街头歌手。”易知秋侧耳:“你知道他在唱什么吗?”
蓝色灯海中,在一处人烟熙攘的角落,一个长发披肩的男人背着一把木吉他,正在低吟浅唱,音响不算上层,经过介质传出的声音有些失真,却也动人。
娄牧之仔细听那旋律,是一首大街小巷都放过的歌曲。
“耳熟,”他听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不过想不起来了。”
“叫《鬼迷心窍》”易知秋后退一步,落去他身后:“李宗盛的歌。”
身后的人转了个方向,娄牧之便站在了前方,他停驻在灯海上的视线偏移,朝街头卖唱的男人望去。
那人戴一副墨镜,长发在风中颠颤,因易知秋特意提起这首歌,娄牧之便留心听起歌词。
“有人问我你是究竟哪里好,
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
歌手闭着眼睛,唱得忘我,拨吉他的手指晃成一道道剪影,街道喧嚣,掺杂着断续的噪音,娄牧之却清晰地听到了易知秋的声音,琴弦音过,他用手指打着拍子,跟着调子低唱,吐露的每一个音节都袭击了娄牧之的耳廓。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没见过你的人,
不会明了。”
深埋于心底,尚不明朗的情愫因这片灯海,这首歌,这个人而疯狂涌窜,娄牧之喉结动了下,他不由自主攥紧了袖口的衣料,好像这一瞬不抓住点什么,他就会即刻沦陷今夜的斑斓里。
两个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在地上交错,如藤蔓缠绕,易知秋扛不住美丽心动,他微微抬起手臂,在夜色中,他的影子牵住了娄牧之的手。
此刻景色梦幻,歌声迷朦,娄牧之不晓得身后的两具影子牵上了手,但他仿佛觉得,只要转身,一定能看到易知秋的笑,是那春风也逊色的笑。
可是他却舍不得回首。
第36章 恋爱的犀牛
窗外的香樟树在春风里沙沙作响,一个星期嗖地过去了,今年英语组的竞赛玩起了新花样,第一轮表演,第二轮演讲,第三轮才到考试。
英语组全力筹备一出话剧,站在舞台的男老师叫周琼,穿一件黑色皮衣,留着一头狂野的中长发,长得像黑豹乐队的主唱张淇,他是个深度话剧迷,独爱廖一梅。
这部戏被文艺青年们称为永远的爱情圣经,周琼把剧本改成了英文版,每天下课就逼着学生来礼堂排练。
山河之间夕阳坠落,橘黄色的余晖从门口撒进教室,拖出一条长长的尾巴,周琼抬着剧本,正给同学们讲戏,娄牧之饰演男主角马路,江子雁挑大梁,演女主角明明。
娄牧之穿着一件白衬衫,手里拿着台词本站在舞台中央。
(1)「You are my warm gloves, cold beer,
Shirt with sunshine flavor, dream day after day
You are sweet and sad, with fresh desires smeared on your lips.」
“停停停!”周琼挥手,打断了排练:“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段是整部戏的高潮,你要带入情感,情感懂吗?你完全没有起伏的情绪,怎么可能打动观众呢。”
娄牧之第十六次被喊卡,他低垂着脑袋挨训。
周琼声情并茂地演示一遍,细致到每一个动作,语气和表情,跟他强调了至少三遍转承启合,末了,还不放心地问:“能明白吗?”
娄牧之点头:“明白。”
“记住,在这个时刻,你就是马路,”周琼指着江子雁:“她是你爱慕的姑娘,你要把她想象成你的梦想,你最渴望的东西。”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