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罪名(4)
作者:夏六愚
“怎么不说话了?”林夕瑜脸上有泪有血,和鼻涕糊成一团,她就这样迫近他,眼神煽动着癫狂:“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易知秋捅死了我老公,现在都还在吃牢饭。”
她一句比一句狠辣:“两个男人,一个为你死了,一个为你坐牢。娄牧之,死的人为什么不是你?”
隔着雨声,两人面对面,他们像两头穷途末路的兽,露出最尖锐的獠牙对着彼此,每一句话都恨不得置对方于绝地。
娄牧之怔怔地望向虚空,他仿佛听见了易知秋的呼唤,身体里掀起海啸,几乎要湮灭他的五官六感。
玻璃窗倒映着此刻的荒诞,湿透的吊带裙紧紧裹在林夕瑜身上,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她已年过四十,却一点也不像中年女人,从眉眼往下,是她抹口红的娇艳唇瓣,娄牧之最讨厌她的嘴,他想不通,一个漂亮女人为什么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她的一个词每一个字都像带倒刺的刃,准确无比地扎进娄牧之千疮百孔的心,离开时带出一片又一片溃烂的腐肉。
气氛肃杀,落针可闻。
林夕瑜狼狈不堪,满是泪痕的脸上却带着笑,她在等娄牧之溃败。
娄牧之心口闷痛,他抬起颤抖的手盖住那处,脸色惨白,疼得连指尖都泛出了青色。
“别说了,”他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字句间竟然带有一丝恳求。
见他如此,林夕瑜又痛又爽,她伸颈逼近:“不记得你男人了么?”
“监狱的日子不好过,吃不饱穿不暖,”她恶意的笑起来:“易知秋为你这么个祸害断送了自己的人生,可你呢,金牌大律师,日子要多美满有多美满,你有没有心?
娄牧之一把将她推攘到墙角,仿佛被激怒的兽:“住口!”
“痛啊,我就是要你痛,”林夕瑜扬起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凄清的笑声在深夜里回荡,像是吊死鬼的呜咽,她变本加厉的骂:“易知秋——”
“呃——”
娄牧之突然掐住她的脖子,额头青筋暴起,五指愈发用力,他要她闭嘴。
林夕瑜双眼赤红,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出来,她试图尖叫和逃跑,却像掉入了一滩沼泽,只能发出沙哑的模糊音节,手脚乱蹬地去拽窗帘。
“放、放、”
林夕瑜瞪大双目,张开嘴巴,用最后一点力气抓牢窗帘,嘭一声,窗帘杆被她扯掉了,金属横杆重重砸中娄牧之的肩膀,砸得他脱力。
她当即踹开娄牧之,扶住窗户一阵猛咳,也许是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邻居,楼层里出现了一个女人和老太太的声音。
“吵什么,还让不让睡觉了?”
住隔壁女人不是善茬,她跟林夕瑜合不来,常常因为小事吵得不可开交,此时她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冲对门嚷嚷。
“怎么那么大声儿,”住三户的老太太也开了门,哄着怀里哭闹的小孩:“把我家宝贝孙子都吓哭了。”
林夕瑜大口大口喘着新鲜空气,娄牧之被窗帘杆砸中肩头,他狼狈地捂住伤处。
门外恼人的辱骂一浪比一浪高,混在雨夜里,犹如急促的鼓点。
嘈杂和潮湿绵密涌进这间屋子,让娄牧之突然感觉疲惫至极,他退后一步,捡起地上的美工刀,将染血的部分缩回刀鞘,就像拼凑着撕裂的自己,最后认输似地说:“我明早就去取钱,小姨,别闹了。”
他很多年没这么叫过她了,那声“小姨”揉进了耳窝,一点点浇灭了林夕瑜的怒火。
娄牧之脖子留了不少血,更加让他显得毫无气色,人看起来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子。
他转过身,木讷笨拙地走向房间。
白色房门轻轻合上的一瞬间,林夕瑜背对着他狠狠抹了一把眼睛,试图逼回涌上眼眶的泪水。
这一夜,林夕瑜没睡好,直到日上三竿,她才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爬起来,一进客厅就让她傻了眼。
地板亮堂堂的像打了一层蜡,发臭的泡面和垃圾清扫干净,沙发上的脏衣服洗好挂在阳台,樱花味的洗衣粉从窗口飘进来,清香沁人心脾。
矮几上放着四四方方的几沓钱,上面压着一张字条。
林夕瑜忽感不妙,她踉跄地跑过去,慌忙中跑掉了一只拖鞋。
洁白纸张,字迹苍劲飘逸。
“这里是八万,银行卡里还有二十万,全部给你,这些年我一直在替你还债,你的养育之恩我早就还清了,房子也给你,从今往后你别再来找我,就当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
没有落款。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林夕瑜呆滞地坐在沙发上,她没有任何表情,却在无声里淌湿了眼角。
秋风灌进来,红色的钞票哗啦啦吹落一地,像下了一场樱花雨,自林夕瑜眼前缓缓飘落。
第3章 夜长梦长
绿皮火车缓缓驶向北方,娄牧之侧首看铁轨外漫山遍野的树林,一片浓绿映入眼帘。
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女生,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手里摆弄着一款宝丽来的拍立得,拿相机的女生手腕一转,镜头对准娄牧之。
咔嚓。
相纸上定格了一个俊秀落拓的男人,他抱着一个大大的纸箱,临窗而坐。
女生抽出相纸,在手中掸了掸,等待显影,整个过程,娄牧之一直装作没看到。
直到女孩将相纸递过去:“送给你。”
娄牧之这才回首,他看着女生温柔浅笑,右脸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他脑海里立即浮现了易知秋大笑的样子,心头狠狠一跳。
无论辗转过多少土地,见识了多少出类拔萃的人,能让他悸动的,永远只有那一张脸。
恍惚须臾,娄牧之接过了那张相片:“谢谢。”
照片上的娄牧之穿一件简单的纯白卫衣,臂弯里躺着一方纸箱,领口挡住他脖颈的纱布,额前的碎发没打理过,刚好到盖到一双秀眉上,他侧着脸,鼻梁跃着晚秋的阳光,轮廓流畅的下颌角让他显得冰冷又英俊,漂亮的瑞凤眼却充斥着无限落寞。
“我这边还有空位,”女生示意空荡荡的卧铺底,又指了下娄牧之怀里的纸箱子:“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放我的位置。”
“不必。”
娄牧之说着,紧了紧纸箱。
也许是什么贵重物品,珠宝?首饰?或者钱?
女生将目光从纸箱上移开,她笑着说:“我是南方人,第一次去北方,你也是去北方玩的吗?”
娄牧之简单地回:“嗯。”
女生兴致勃勃,跟他交谈起来:“听说北方的风可猛烈了,冬天的雪有一尺厚,小孩都喜欢在雪地里撒欢,打雪仗堆雪人,特别有意思。”
娄牧之自小在北地长大,南北差异他并不清楚,于是回以一个善意的微笑,并未接话。
女生笑着说起南方的水土和气候,又说起北方的特色菜,娇俏的脸上全是对未知旅途的向往。
娄牧之安静地坐着,他没觉得女生聒噪,反而有点羡慕。
羡慕她有一颗干净年轻,未曾受伤的心脏。
“你好,我叫沈棠,能跟你交个朋友吗?”
聊了半天,终于切入了正题。
女生伸出纤细柔嫩的手,看着娄牧之,秀丽的脸颊飞起两朵红晕。
他没握她的手,疏离而礼貌的说:“娄牧之。”
沈棠是杂志社的记者,经常独自出游,她喜欢漫无目的地走,扩大脚下的疆界。
虽然从没想过搞艳遇,但见到娄牧之的第一眼,她就觉得这个男人十分特别。
火车异常喧嚣,呼噜声此起彼伏,售货员卖力吆喝,尚在襁褓的婴儿啼哭不止,只有娄牧之安安静静的蜷缩在角落,像一棵生长百年的银杉,冷冽,孤傲。
娄牧之身上散发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哀伤,他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孤独。
行人来往,每个人肩上都沾染了人间尘色,唯独他,沉默的,寂静的,像是这个世界的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