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罪名(104)

作者:夏六愚


“清楚,”娄牧之的声音很冰冷,很麻木。

直觉告诉程舟,其中还有很大的隐情,他点头起身,说:“去书房吧。”

书房的门紧紧闭了一个多小时,娄牧之把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程舟听得浑身冰冷,出门的时候,娄牧之最后只问了程舟一句话:“程律师,一个人拥有高学历、体面的工作、无数荣誉加身,他是邻居嘴里的好父亲,孩子眼里的好爸爸,但是仍然不能证明,他就是好人吧?同理,一个男孩为了保护他心爱之人,失手错杀了一个畜生,他有错,有责任,但也不能说他是坏人吧。”

程舟心疼地看了他半响,说:“不能,人性矛盾复杂,真挚里有谎言,高尚中藏着卑鄙,哪怕是屠夫也做过善事。”

娄牧之扯开一个极淡的笑容,温柔地说:“谢谢你。”

下楼时,程舟神情恍惚,脸色发青地跟在娄牧之身后,差点连步子都踩不稳。

柏一闻起身走过来,拍了下程舟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怎么样?”

程舟浑身一震,茫然的脸色缓过来些,他说:“差不多了,还得去一趟看守所,跟当事人见一面。”

看守所的建筑老旧,灰白的墙壁开裂,裂纹蜿蜒向上,大片大片掉落的油漆露出底下红色的砖块,周边长了焦黄色的青苔,一路攀撵到脏兮兮的玻璃窗。

灰蒙发白的窗户,年久失修的老派建筑,斑驳的墙壁,无一不散发着一种腐朽的气息,每一块砖瓦,每一节构造都跟娄牧之的梦境一模一样。

进了探视室,程舟单独跟易知秋交谈,大约是告诉他上庭的时候哪些话能说能些不能说,半个小时候后,他走了出去。

探视刑事嫌疑人的手续十分麻烦,今天有律师在场,警察才允许他们进来。

娄牧之站在门外,焦急地等了很久,才看见程舟走出去,他就迫不及待往室内跑。

抬脚迈过门槛,心跳剧烈加快,却走得缓慢,每一步都像踩在了他的心坎上,他深深爱着的人,坐在玻璃窗后面。

一步之遥。

易知秋抬起脑袋,穿越一片透明,朝他望过来。

走近了,娄牧之才看清楚易知秋的脸,他带着明显的倦意,眼珠遍布红血丝,嘴边冒出不少隐隐的青色印子。

娄牧之抬掌,拍了两下玻璃,他想喊易知秋,却发不出音节。

易知秋头发凌乱,穿着囚服,袖口脱线了,脏得看不出颜色。

不想在娄牧之面前掉眼泪,易知秋极力掐住大腿根,掐紫了,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娄牧之面前的电话。

娄牧之额头抵住那扇脏兮兮的玻璃窗,面容痛苦。

一旁的年轻警察走过来,敲了敲玻璃:“坐下,拿起电话说。”

易知秋抬手摸到玻璃,隔着那道冰冷,仿佛在轻抚娄牧之的发心,他拿起电话:“小木头,坐下,坐下说。”

娄牧之手指颤抖地拿过电话,他觉得嗓子里全是刀片,一张口就会呕出血来,他试着喊了声。

“易知秋.......”

易知秋面上维持着神色,眼眶却红了,他靠过去,贪婪地看着他,指着自己的喉结,问他:“嗓子怎么这么哑?感冒还没好?”

娄牧之把头磕在玻璃上,吸了好几口气,暂且压住胸腔里密密麻麻的疼,才敢对上他的眼睛:“好了。”

易知秋望着他,眼神缱绻:“入秋天气就转凉了,你多穿点衣服。”

“好。”

“还有你那嗓子,记得喝点降火茶。”

“好。”

“还有......”

“易知秋,”娄牧之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什么?”

娄牧之看着他,眼底一片通红,却没有眼泪,看了很久很久,才说:“你该刮胡子了。”

易知秋手摸下巴,摸到了一片坚硬的触感,他扬起脸庞:“其实我留胡子也很帅吧。”

娄牧之点头,说:“很帅。”

“是吧,”易知秋说:“我也觉得我很帅。”

易知秋笑了,他真是好看,臭屁样子好看,笑的样子更好看。

看着他,娄牧之好想一拳打破这扇玻璃,拽过易知秋的手腕,带他远走高飞,带他亡命天涯,他有好多话想告诉他,他想抱一抱他。

可是他做不到。

易知秋吸了吸鼻子,问他:“我爸身体还好么?”

易宴病得厉害,但娄牧之不敢让他知道,哑着嗓子说:“他很好,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那就好,”易知秋使劲抿嘴唇,红着眼睛,笑着说。

娄牧之说:“我给你带了点衣服,一会儿拿给你。”

易知秋说:“好。”

“还有牙膏,樱桃味的。”

“好。”

娄牧之又说:“还有一些零食。”

“什么零食?”

“有小熊饼干,QQ糖,养乐多,果冻,”说到这里,娄牧之想起来什么,突然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忘记买可乐了.......”

易知秋红着眼眶笑骂了一句:“对不起什么,傻不傻。”又说:“这里不让送零食。”

“没事,”娄牧之缓声说:“过几天就能回家了,我留着,等你回来吃。”

眼泪几乎要涌出眼眶,易知秋偏过头,胡乱抹了一把脸,转回来说好。

两人面对面,隔着一扇玻璃窗,食指与食指相碰,明明挨得这样近,却又离得那样远。

夕阳余晖透过门窗投进来,照得易知秋一脸惨白。

苍穹满是晚霞,红得像血。

回忆的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转出一帧帧光晕变幻的画面,在他们租下的小公寓,要走的头一天,晚霞也如此刻般嫣红。

明明一切都很好不是么?

明明美好的未来就在不远处,只要伸一伸手就能捉到。

为什么才过了十多天,世界就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娄牧之拼命学习,拼命忘记过往,拼命爬出悬崖,那些好不容易才在他眼里闪烁起来的微光却再一次黯淡下去。

不对,不是黯淡。

是湮灭。

没有声音,悄然湮灭。

警察过来敲了敲玻璃,提醒道:“到时间了。”

跟着就要拿过易知秋的电话,玻璃窗外的娄牧之突然大声叫起来:“别挂,我还有话,我还有很多话,不要挂。”

“易知秋。”

“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告诉你。”

警察背过身去抹掉眼角那点泪,强制性挂断了易知秋的电话,架起他的胳膊,要带他进去。

娄牧之一拳一拳地捶打窗户,嘶哑喊着:“不要走。”

“易知秋,不要走。”

“小木头。”

“警察同志,麻烦你,再给我一分钟。”易知秋一手扒住门缝,一手扯住那警察的胳膊,满眼通红地恳求他:“让我跟他说句话。”

有意掩藏,娄牧之一直没让易知秋看到他手背的伤,他现在疯了一样拍打窗户,鲜血已经从他手背淌了下来。

警察看了一眼拼命捶窗的娄牧之,又看了看哀求他的易知秋,最后垂下脑袋说:“不好意思,规定的时间到了,请回去。”

“小木头,你手上有伤,别打——”

“哐当”一声,易知秋的话音被铁门无情阻断。

额头抵上那块冰冷的窗户,娄牧之眼睁睁看着易知秋消失,刚结痂的伤口再次皲裂,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玻璃,他哽咽着,低哑地喊:“易知秋,我还有话......没告诉你.......别走.....”

第64章 以为是永远

傍晚,弥渡口人烟稀少,郝大通抗着一个很大的背包满载而归,他今天偷的是一个高档小区,一切都很顺利,把这些货变卖了,他至少能换2000元的人民币,一路上心情极好,他哼起了小曲。

初秋的天色压下来,昏黄路灯下站着一个面容精致的少年。

但是他身形消瘦,神色恍惚,一动不动的等在原地,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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