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罪名(101)
作者:夏六愚
他又梦见了那枝枯萎的白桔梗。
焦黄色的,孤零零的插|在白色瓷瓶里。
窗外艳阳高照,窗帘太厚重,光亮透不进来,房内昏暗一片,娄牧之像一只无头苍蝇,他在狭窄的空间乱闯,他找不到易知秋,哪里都找不到,在梦中,他喊哑了声音,屋子里只有空荡的回应。
这是娄牧之睡得最沉,最不安稳的一场觉,他几次挣扎,却醒不过来。
约莫到了中午十二点多,娄牧之才被那滴答滴答的雨声晃醒,他脑袋昏沉,眼皮重得睁不开,手掌无意识地伸过去找身旁的人。
他动作笨拙地摸索了很久,另一半枕头空荡荡。
瘫在床上的娄牧之倏忽睁开眼,浑身都是冷汗。
他迟缓地左右看了一圈,嘶哑地喊:“易知秋!”
没人回答他。
“易知秋!”
这次回应他的只有阴冷的雨滴。
娄牧之突感不妙,他猛地从床上纵身而起,脑子一阵阵发晕,晕得他想吐,但他顾不上难受的生理反应,甚至没来得及穿鞋,就往客厅跑去。
他在小别墅里乱闯,楼上楼下,一遍又一遍喊易知秋的名字。
空的,这栋楼什么也都没有。
卫生间,客房,主卧,次卧,每一个角落都找遍了,没有易知秋,连他的影子都找不到。
小楼里只有寂寥的海浪和滴不尽的阴雨声。
娄牧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光着脚,眼睛通红地冲向大门,他双手颤抖地去开门。
打不开。
急切又笨拙地拧了两下,还是不行。
娄牧之突然疯了一样开始撞门,他用脚踹,用身体撞,门板被砸得哐哐作响,可他妈的就是打不开。
“有没有人,帮我开开门!”
“开门!”
他的手肘,膝盖,伤势未痊愈的脚踝血红一片,可这扇大门仍然纹丝不动。
对了,跳窗户。
娄牧之赤红着一双眼,他冲上三楼,那扇连接阳台的铁门被锁起来,他用了所有的方法,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
他妈的,还是打不开。
这栋小楼所有连接外面的门都被反锁了。
三楼客厅的沙发上摆放着一封信,一个保温杯。
杯子里的鸡汤还热着。
他愣了一瞬,踉跄着跑过去,一把拿走那信件,封面发皱,像是浸透了水渍。
他一目十行地读完了,面容从震惊到难以置信,最后是绝望。
脚发软,他脱力般向后倒去,身子直直地砸向冷硬的大理石,撞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压皱的信纸顺着他无力下垂的手掌掉落,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轨迹。
娄牧之倒在墙根脚,他目光呆滞地转过头,盯住了那面灰白的墙壁,迟钝地捶打门缝,不知捶了多久,粗糙地墙面划破他的拳头。
胃里开始翻江倒海的难受,他缩成一团,身子蜷成了虾米状,额头费力地抵住墙壁。
疼痛的感觉在他全身蔓延,心脏像是被重物砸中,压得他喘不上气,空气里的氧气仿佛带着血。
太阳穴,眉心,胸腔,后背,皮肉正在腐烂。
他带着哽咽,沙哑低沉地自言自语。
“易知秋,你骗我。”
“你这个骗子。”
“你去自首,你居然去自首了。”
“为什么要抛下我?”
“为什么?”
“我恨你,我恨你.........”
每说一句我恨你,他就有气无力地捶向铁门,拳头烂了,坚固的铁门纹丝不动,血迹顺着石灰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弄脏了半面墙。
“我们租一间小公寓,我赚好多好多钱给你花。”
“一起起床,一起睡觉。”
“一起上学,一起下课。”
“我们还要一起去Z市。”
“我们养一只猫吧。”
耳边重复着曾经的誓言,一遍又一遍,娄牧之无望地抱住脑袋,嘴里呢喃着那句“我恨你”嗓音逐渐哽咽,最后一句是:“我爱你。”
不知道从哪个缝隙吹进一阵风,吹动信纸,散落在他眼前。
上面每一个凌乱但飘逸的字迹,下笔的力度,停顿的符号,就连纸张边缘的皱褶,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小木头:
给我最心爱的你,
此刻窗外正在下雨,不知道这是最后一场夏雨,还是第一场秋雨,你睡在我身旁,呼吸很轻,很安静,稀薄的月光照在你脸上,我能看到你侧脸的小绒毛,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我就像那场话剧里穿红衣的明明,看着你,肆无忌弹地看着你,靠近你,你呼出的每一口气息,我都贪婪地吸进了肺叶,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事了。
我想起14岁那年,有那么一个夏天,你也像现在这样睡在我身边,你带着某种水果的清香,我一直觉得像樱桃,我最喜欢的樱桃。
我好希望时间静止在这一刻,我看着你的睡脸,你攥着我的衣角,轻微皱眉,真是好看,世界第一的好看。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一个人,我有时好想把你藏起来,或者放进胸前的口袋。
小木头,我有两句话想告诉你,一句是对不起,一句是我爱你,我没有勇气当面说,请原谅我的懦弱。
我要先跟你讲一声,对不起。
我没有保护好你,骗了你,没有信守承诺,我离开了你。
第一个对不起,是我没有好好保护你,让你受伤了。
昨天出门,我爸找到了我,我向他坦白了,他给我了一天的时间,让我跟你告别。第二个对不起,我做得不够好,我第一次知道24个小时这么短暂,甚至来不及想和你看一遍日升月落,跳进没有人的大海,在礁石旁zuoai,对不起,我只是抱着你睡了一个浅浅的觉。
我记得我们说过的每一句话,一起去Z市,一起生活,养一只猫,一起为未来努力。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在薄雾的清晨出门买早点,然后回来叫醒贪睡的你。周末的午后和你去看一场漫威电影,然后选一家最近的烤肉店去吃东西,在蔼蔼暮色的黄昏,牵着你的手去河边散步..........这是第三个对不起,我食言了。
还有一句对不起,是我必须要离开你,易家没有孬种,我要为自己过错负责,我必须自首。不要难过,不要哭泣,更不要责怪自己,你没有连累我,一切只是命运的手翻云覆雨。
对不起我交代清楚了,下面是我爱你。
确切来说,我的爱情应该是从遇见你那一天开始,那是一个春天,白兰花开了,你站在树下,我记得你当时穿着崭新的校服,个子不算高,可能才到我肩膀,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在那时就牵起你的手,在十四岁的时候就保护好你,给你一个温柔的,湿漉漉的吻。
可惜我的爱意苏醒得太晚,错过了和你的好些年,但是我仍然感到庆幸,庆幸遇见你的人是我,庆幸你喜欢的人是我,庆幸和你住在同一个大院的人是我,庆幸那天清晨撞到你的人是我。
你说自己像一株阴冷的植物,把难看的根茎藏在淤泥深处,从来没和我讲过你心底的恐慌和害怕,你是不是怕我会不喜欢?笨蛋,如果你能走进我心里,就能看到自己是多么的好,在你身上,不管是好看的难看的,沉默的寡言的,我都喜欢的不得了,我连你的伤口都爱。”
信写到这里,娄牧之仿佛穿越氤氲的尘埃,看见了易知秋伏案的样子,他会笑一笑,露出右脸颊深深的酒窝。
“你有时候真是太可爱了,可爱到我想把你藏起来,谁也不给看。你知道么,我在心底自私的想过无数次,我要和你远走高飞,什么都不管,我只想和你一起,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最好是亚热带地区,我喜欢夏天,喜欢热空气,喜欢黄昏和落日,如果在夏天,我就和你去海边,去冲浪,去水果摊买西瓜,我所有的幻想,都是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