癔症(96)

作者:烈冶


再也说不下去了,电话那头,葛佳悦女士的呜咽声终究还是从手指缝中缓慢漏出,一个妻子的思念,一个母亲的无奈,正如同回南天湿润的空气一般,虽目不可及,但却无处不在。

木然站在原地,凝望着逐渐生起的晨光,分明是一天中这样绚烂的伊始,却忽然感觉穹顶变得好低,低到似乎要将我压垮了。

“葛女士,很抱歉……我……没有去参加……”顾鑫的葬礼。

极力维持着自己语气的正常,就算眼泪已经无可抑制地自眼眶中汩汩泌出,我也绝不能让此情此景变成两无助的人抱头痛哭的可悲场面了,“我……会找个时间回去看看的,看看你,看看你们的孩子,还有顾鑫……真的,真的很抱歉。”

语言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匮乏,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像这样干巴巴地宽慰罢了。

但或许对于葛佳悦女士来说,有这样一个可供她发泄情绪的出口便已经足够,电话那头,她一直一直一直啜泣着,她一会儿说谢谢,一会儿又说起那些曾经顾鑫向她提及的,关于我的种种。

该如何向她表达呢?我想,我自是不该在这个时候问起顾鑫的死因,它是那样地不合时宜,正如这突如其来的一消息之于我那般。

来不及反应,来不及遗憾,就连悲伤所带来的阵痛,都是迟缓的。

我卑劣地不愿让葛女士知道我的无知,我煞有介事地开始轻声安慰,甚至询问起了他家如今的情况,以求确认顾鑫的家属们都还安好。

“托你们的福,真的没事呢……啊,孩子要去上学了,那个相机?你来拿的话,记得提前联系我哦,挂了,两个娃闹腾得很呢——”吸了吸鼻子,像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慌乱,葛佳悦女士这样对我说道。

看了眼钟表,的确,现在已经是该送孩子上学的时间了。

没有挽留她的立场,那样的情况,除了“好”自也无法再提及任何其他的事了,只当通话终于挂断,我那只无力的手才终究垂了下去——

“啪嗒——”是手机掉落至地面的声音。

顾鑫死了?

为什么?什么时候?我甚至居然都没有去他的葬礼?而是仇郁清去的?

为什么仇郁清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

“……”

看来,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了。

这就是仇郁清无论如何都要苦苦向我隐瞒的真正原因。

更可悲,更残酷,与其他的因素都无关,甚至可能直接导致我们分手。

——如果顾鑫的死跟他有关的话。

因为过量的冲击令我的腿部开始变得酸软,沉重的心理负担近乎令我喘不上气来,我凝望着桥下平静的江面,那一刻居然产生了纵身一跃的冲动。

就如同当日我得知这件事情时,那感觉并无不同。

可我终究还是没有那样的勇气。

我只是缓慢蹲身,在桥梁的人行道上,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脸埋进了膝盖中。

这是目前我能找到的,缓解我痛苦的唯一方式了。

是的,在这一刻我明白了。

我明白我为什么会“失忆”了。

一般的苦痛怎么可能轻易打倒我?分明就连仇郁清曾经的所作所为,都没能将我撼动。

除非真的……感觉自己被世界抛弃,感觉从今往后这世间只有我有一人禹禹独行了。

除非真的,再继续自责下去,就到了连生命都想放弃的地步。

所以为了自我保护,大脑最终选择令自己变得糊涂。

再也想不起……

再也想不起那些曾经了——

·

“喂,裴森,你最近怎么样了?”

“哈哈哈哈哈,是啊,好好好,挺好的,看来你最近过得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哦,也没什么大事啦,就是生意……有些问题,哎,你做摄影师,是不是佣金很高啊?现在手里存款不少吧?”

“哎,没有没有,我没想借钱,我就问一句,我再怎么样也犯不着向你借钱啊,我认识的大老板可多了,更何况……你也帮不了我什么。”

“卡?你那张卡能有多少?啊?剪了?剪了补办一张不就成了……咋的,那卡不是你名儿啊?哎,你那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卡吧?”

“没有没有,跟你扯皮啦……嗯,我真没啥事,你可别跟葛佳悦女士说啊,她现在可恼我了。”

“哎,我没叫你给我借,再说,你那三瓜俩枣的也根本不够啊,我要找大老板!这笔钱只有大老板才借得起我。”

“哎?对了裴森,你跟仇郁清还有联系么?”

·

啊……想起来了。

一通充斥着插科打诨的电话,很有顾鑫的个人风格。

我明明察觉出了他想要借钱的意图,我甚至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忧郁,但终究却因为他的避而不谈,最终不了了之地挂断了。

当他提起仇郁清的时候,我的内心陷入了一阵慌乱,我以为我跟仇郁清的事情被他发现了,于是在心虚与片刻的昏聩中,我没有追问到底,而是早早地掐断了来自他的电话,最后一通。

我仍旧没能鼓足勇气,告诉他有关仇郁清的所有。

沉浸在自身思虑中的我并没有意识到,那或许是来自自己儿时好友的陷入绝境的求救。

我只想到他缺钱,于是在那之后还筹款给他打过去了。

但很快他那头便转了回来,不接我的电话,他用短信告诉我:“哥最近忙,筹到钱了,勿念。”

生意场上的事情我不懂,当时我只以为,这不过是顾鑫想一出是一出的小插曲罢了。

我没有想到他真的会去找到仇郁清。

更料不到在那之后不久,他的死讯便会传入我的耳中。

作者有话说:

QAQ

第79章 达摩克利斯之剑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耳边传来飞鸟的鸣叫,我才迟迟回过神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沉沉地覆压在自己的身体上,当我抬起头看向天空,却发现它好像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塌陷下来,而我的身体,也终究没有被倾轧至崩溃的地步。

腿很麻,我手撑地面,用尽全力重新站了起来。

原来,就算发生了那样的事,人却还是能够顶天立地地在这世间行走的。

此刻我的心情究竟如何呢?对此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描绘了,只想起今天我原本跟杨天鹏约好了要出门拍摄的,放人鸽子不是我的风格,我……或许得出发了。

走在路上,周围的环境分明是嘈杂的,但不知为何,我却好像能够无比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以及不算粗重但却分外明显的,自己呼吸的声音。

真是讽刺啊,迟迟地,我开始悔恨了——分明出事那天,电话也是葛佳悦女士打过来的。

为什么会忘记呢?甚至还若无其事地打电话,想要告诉顾鑫关于仇郁清的种种。

她说,顾鑫是被讨债的人追到火车上殴打,而后宁死不屈跳车而亡的。

她说,顾鑫离开家之前,告诉他准备去找一名姓“仇”的朋友。

所以……是没借到钱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很难想象顾鑫临死前的感受。

他得是抱了多大的决心,才终究鼓起勇气放下尊严,去敲响仇郁清办公室的大门的啊。

他们是如何进行交涉的?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那之后我只听警察说,原本那些讨债的人是追到了顾鑫家乡的原址,得知他举家搬迁后才狗急跳墙满世界找寻他的行踪的。

看来从办满月酒的那天开始,顾鑫便已隐隐知晓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了,他拼尽全力,用尽最大的可能,为了家人的安全,尽力筹谋着。

我不清楚他从事的是怎样的工作,我只知道他似乎一直跟初中校外那伙混社会的人有联系,后来做生意也是同他们一起的。

警察曾找到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叫我做了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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