癔症(36)
作者:烈冶
“不要跟我说这些!”舒琳琳兀地站起身来,她的语气难掩怒火,指向内门的手指也略微颤抖着,只听她压低声音近乎咬牙切齿道:“你把我爸爸当什么了?他还在屋里躺着呢!”
“废人一个,躺啊!让他躺!反正他也只能躺一辈子了!还不都是靠我,还不都是我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琳子,你怨我?你要是我,你也早跑了!还留在这个家里做什么?我这样的条件,仇总都说爱我呢!是你你不想跑?”
“妈!”舒琳琳气急了,连忙上前去捂女人的嘴,这些事显然也是那女人这一辈子的心结,一旦开始念叨起来,就一直不停地说个没完,我蹲在门外听着,简直头都要炸了。
“算了……算了妈,只是……只是我听说,今年过年老先生他们也可能会到这边来,到时候要是仇少爷他……”
静默片刻,女人冷笑一声,“少爷已经‘哑’了,只要在屋里,就不会说半句话,更何况仇先生也要回来,怕什么?反正都是仇先生要我管教的,只要过年的时候,仇郁清身上伤好了,有谁知道?等年后仇老先生他们一走,仇郁清相关的事情,还不都落到我的头上?”
“……”
我是步行离开那片村庄的。
走在去往大街的路上,我步履凌乱,神情也是恍惚的,我试图理解那对母女话语中传递的信息,然而却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事实居然是那样。
那之后,我又想办法跟舒琳琳班上的班长取得了联系,得到的确切消息也正是,舒琳琳在学校里,是会偷偷向老师申请贫困补助的。
给出的原因是父亲瘫痪在床,家里的一切开支都由在外做保姆帮佣的母亲承担。
“其实关于舒琳琳,在评选贫困生的时候,大家都有争议……毕竟她平时的吃穿,看上去也不像是那种家庭……但后来舒琳琳的母亲到学校来解释过了,说的是因为雇主可怜她们母女,所以总是顺手从大城市给她们捎带点儿东西。”
这些,可以说是学校内部的惊天大秘密。
我也是花了相当的时间才理清了这其中的关窍,原本这应当是校园内部的头号八卦,但当时我思虑着舒琳琳在学校内部的名声以及顾鑫的面子,所以这件事跟谁都没有提。
我的第一反应,是找仇郁清核实这件事。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新哦!
第31章 在冬天死去
仇郁清怎么可能愿意搭理我。
我能做的,无非就是跟在他屁股后面,把我的问题重复无数遍而已。
我唯一确信的是,那些话,他应该是尽数听了去。
我们之间没有没有任何交流,只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我跟着他,他沉默,仅此而已。
后来他大概是被我叨扰烦了,于是做出了妥协,又或许是想叫我知难而退。
那天,没有再在别墅外缘的玫瑰墙处停留,他闷头走进了院内,并且,没有关上那扇铁质的大门。
我屏息,自是跟了进去。
他敲门,我找了个地方藏匿了起来。
门打开,舒琳琳的母亲惊讶地出声,她似乎很意外仇郁清今天居然这么早就回家来了。
“进来吧,少爷。”
在进门之前,仇郁清回过头,朝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是略略勾了勾唇角,那是一个讽刺的笑,仿佛在说“既然你这么好奇,就让你亲眼看看好了”。
仇郁清写作业的书桌在一楼,位于毗邻窗户的位置,采光很好,也让我能轻而易举地看见屋内的景象。
他打开了窗户,屋内的声音便传了出来,我听见那个女人在屋子里,絮絮叨叨。
“哎呀,少爷的成绩可真是不错,比我们家琳琳的好多了呢,科学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生出来的娃都比我们这些普通人聪明一大截呢。”话虽是夸奖,可语气间,却是浓浓的讽刺。
我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仇郁清的爸爸是科学家吗?怎么没听说?还是说……是他妈妈?
“可惜啊,太过聪明的人总是短命,也留不住自己的男人,就好像咱们的仇小少爷,虽然聪明,但这么简单的试卷还总会做错几道题。”那女人缓慢踱着步,走到仇郁清的身后,直到这时我才看见,她的手上正拿着长满尖刺的玫瑰荆条。
从始至终,仇郁清都只是坐在书桌前,执着笔,写着题目,他好像并没有听见那女人尖利的话语,也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无动于衷。
“上次我们怎么说的呀?”女人抓起他的手,长袖顺着手腕下落,露出了那伤痕累累的手臂,“一分十下,你考了117分,所以应该打三十下,对不对啊?”
她指的是这次的数学考试,仇郁清全班第一,唯一错的一道题,是第一道选择题,刚好三分,数学老师曾当着全班的面表扬仇郁清,但随即又批评道:“这么简单的题怎么会错?下次可别再拿马虎当借口了。”
班上不是没有人怀疑,是仇郁清故意做错那道最简单的题。
可是,好奇怪,如果说仇郁清知道做错了题就会挨打,那他为什么要……
“啪——啪——啪——”
思虑间,荆条抽打在皮肉上的厉响伴随着刷刷的风声,鞭挞在我的耳膜上。
仇郁清未曾起身,那女人疯了一般,先是抽打着他的手臂,而后又直接将那荆条甩在了他的脊背、小腿上。
仇郁清垂眸,就好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唯有他停驻的笔尖与泛白的手指,才能够看出他是一个有感觉的、活生生的人类。
一瞬间,窗外的我好像同他对视了,一个眨眼,我发现我的眼中竟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仇郁清没哭,但我却哭了。
我想叫那个女人别打了,他很疼,他身上还有其他的伤口还没愈合,她怎么能这样?
可是我发不出声来,一如那日在小巷,我看着仇郁清殴打顾鑫那般,沉默着。
我是冠冕堂皇的怜悯者。
是无能为力的加害者。
我的哭声被那女人的嘶叫掩盖,我听见她说:
“没用的东西,那么聪明,怎么不早点把你爸叫回来啊?”
“在等过年是吧?你以为过年就会有人来替你伸冤了吗?你可别忘了,老先生走之后,我还是会被你爸叫到里来,照,顾,你,啊!”
“不娶我回家,光要我照顾儿子算什么?没用的东西!连讨你爹欢心都不会!没用没用没用!”
那是恶魔。
我对自己说。
无能怕事的我,年纪尚幼的我,又有什么能力跟恶魔抗衡呢?
等到加驻在仇郁清身上的刑罚施加完毕,天已经彻底黑下去了。
不止三十下。我掰着指头咬着唇,眼泪已经将整张脸糊得紧绷绷的。
不止三十下!
我在心中嘶喊。
那时的我还不明白,这世上的大多数事情都没有定数,不能指望坏人信守承诺,正如同应该明白争取也不一定会有结果。
那女人已经挟持着仇郁清伤痕累累的仇郁清,向二楼走去了。
那鲜血淋漓的玫瑰荆条落在书桌旁,连同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斑驳地,散落一地。
·
“你为什么不反抗呢?”又一个放学的傍晚,我在仇郁清身后,不解地喊叫着,“你就不恨她么?她那样说你,说你的妈妈啊!”
小时候的我就是这样,不诘问加害人,反倒质疑被加害者。
至今我仍还记得那天的晚霞,夕阳洒在这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一半灰黑,一半金色。
仇郁清转过身,眼眸被两种光线映照着,他一半张脸是即将融化进黑暗里,另一半却依旧那样易碎而夺目。
他说:“她想让我死,那我死就好了。”
什么?
“为什么?”
“我根本不记得‘妈妈’,也不知道你口中的‘恨’是什么。”
我愣住了,我看着我眼前的仇郁清,才发现他的神情中已不复当初看向我和顾鑫时,那浸染着恨意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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