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屏沉默不语。

“哥……”沈骛出神地看着窗外，喃喃自语似的又问道，“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怎么可能？”沈屏毫不迟疑，抛来一个反问句。

他的神情温柔一如既往，平静地说：“你比我小十岁，不会的。”

沈骛的心脏微微一跳。

沈屏并没有回答那个伤心与否的问题，因为，那是沈屏从未设想过的未来。

他比沈屏小十岁，沈屏想当然以为，他能活得更长更久。

沈骛心情复杂抿抿唇，又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也很多，你没听说过吗？”

“小骛。”沈屏正色，嗓音也沉下去，“别咒自己。”

“万一呢。”

“小骛……”

“赛车很危险，你不知道吗？”

沈屏默了默，片刻后道：“你不是每次都平安回来了吗，我相信你。”

沈骛迟迟没有再开口。

沈屏瞄过去，竟与偏着头的沈骛对上了视线。

沈骛在沉默中以一种复杂难言的目光看着他。

“专心开车，哥。”

“好。”沈屏认真看路，过了一会儿，嗓音莫名发起了涩，“我想象不到，如果你……”

未完的话消散在嘴里。

沈屏不敢将沈骛的“死”说出口，这点倒是和孟淮之有几分相似。

车里再度陷入安静。

又经过一个路口，沈骛一抬眸，被近在咫尺的那抹红吓得心脏瞬间停跳。

前档玻璃外，赫然有一辆失控的红色大卡车，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他们靠近！

“哥！哥——”沈骛霎时大惊失色。

沈骛几乎和他同时看到失控撞来的卡车，猛打几下方向盘，尝试避开大卡车的撞击。

然而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小小的汽车躲避不及，迎上大卡车高逾千斤的撞击。

在安全气囊弹出来的前一刻。

沈屏突然松开自己安全带，朝着副驾驶上的沈骛扑过去。

下意识的反应是无法骗人的，远比一切信誓旦旦的保证更有分量，更沉重。

沈骛被温暖的人类躯体和安全气囊一同护住。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想起沈屏曾说：“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

原来，也包括性命攸关的此刻。

第72章

“你还好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应该没有骨折, 还是小心为上，千万别晃到他脑袋。”

“嗯……他看起来只是轻微的皮外伤。可能有一点轻微的脑震荡，等回去拍个片子……”

沈骛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环绕在他身边, 有些听得清, 有些听不清，但脑子却怎么都转不动, 一时半会无法思考, 眼皮也重得撑不开。

“医生！他的心跳停止了！”

不远处传来的惊呼终于将沈骛彻底唤醒。

他皱着眉, 颤抖着将眼皮撑开一线, 视野里白色的衣角晃动，他又听到不知道是什么仪器设备, 所发出的尖锐嗡鸣声。

他捂着脑袋，坐直身体。

身边立马伸来一只手, 扶了他一把, 他扭头看到一张关切的女人的面孔, 温声询问他：“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骛见她打扮，可能是医院的护士。他因为极限运动时不时就要受伤进医院, 经常和医护人员打交道, 对自己的状态也十分熟悉，轻轻摇了摇头道：“有一点轻微的脑震荡……嘶。”

他说着低眸看向自己大腿, 刺痛的来源，接着说：“大腿擦伤, 手臂也有点疼，没有骨折。”

“那就好, 等到了医院再给你仔细检查一遍，你别动了。”护士说话的语速很快, 关心完他立马话锋一转，“和你一起的那个男人是你哥哥，群星娱乐的总裁沈屏吧？”

沈骛如今是大名人，为医护人员减轻了不少工作，无需确认他们个人物品，光从这张脸就判断出来了身份。

这名小护士居然还知道沈屏。

沈骛的思绪转得很慢，好半晌才将她的话嚼出味来：“沈屏……对了，我哥，他怎么……”

沈骛的话还没说话，视线一偏，落到一步之外的担架上。

赫然是沈屏。

他脑袋上缠着苍白的绷带，下半张脸被氧气面罩紧紧扣着，面罩内壁的湿雾模糊了他的面容，沈骛看了好几秒，才堪堪辨认出这模样陌生的人。

那副十几年来一直戴在他脸上的银框眼镜不翼而飞，可能是在高速的撞击中碎了。沈骛看到他额角、眼角、鼻梁上都有小小的血口，鲜红的，像小刀刻在他血色尽失的脸上。

医生正在给他做心肺复苏。

短短的几分钟竟无比漫长，沈骛感觉自己失去了几次呼吸。

心电图监视仪上呈现出低频率的波纹，沈骛和两名医生、两名护士一起紧紧盯着。

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规律的滴滴声响，如同一根鱼线，齐齐勒住所有人的心脏。

半晌，一名医生终于长长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把汗。一名医生仍不敢懈怠，隔着挡板催促开车的司机：“再快一点，这位伤患不能再等了……”

守着沈骛小护士也面露忧色。

“我的手机……”沈骛很轻地说了声。

“在我这里。”护士转过头来，从口袋拿出手机递给他，屏幕上满布蜘蛛网般的裂痕，“还能用，请你解一下锁，我来给你们父母打电话。”

沈骛脑子还有些晕，疲惫地靠住身后的铁皮车墙，望着沈屏的氧气面罩，用微弱的气音说：“嗯，谢谢，再给哥哥打个电话……”

“哥哥？”护士狐疑地看眼昏迷中的沈屏，却还是按照沈骛的要求照做了。

救护车一路开绿灯争分夺秒，不到五分钟便抵达医院。

医护人员仍不敢耽搁，迅速将沈屏换到推车床上，直奔手术室。

沈骛看看空下来的担架，上边全是污血。

“走吧。”小护士喊他一声，“你也得赶紧去做个检查。”

“……嗯。”

沈骛检查完确认并无大碍，也不休息，守在手术室门口静静等待。

沈天衡最先赶过来，风一般大步直奔向他。沈骛缓缓站起来，刚稳住身子便被沈天衡大力揽入怀中。

沈骛顿时手脚僵硬。

这些年来他和沈天衡一见面就吵架，虽说签完股份转让合同之后稍微好转了一些，但这样亲密的触碰，在他们父子之间已经十几年没有过了。

沈骛有点不适应，又怕沈天衡生气。他现在实在没有力气和沈天衡吵架，而且沈屏还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这也不是吵架的时候。

沈天衡却只搂着他，反复抚过他的背，低浑的嗓音发起抖来。

是他第一次从沈天衡身上感受到的脆弱。

“谢天谢地……你没事……还要你没事。太好了。”

沈骛一动不动，愣愣地被他翻来覆去地检查，突然“嘶”一声。

沈天衡动作停顿，深拧的眉让人望而生畏：“怎么了？”

沈骛指指胳膊：“你碰到我伤口了。”

沈天衡闻言撂开他的袖子，见到一片青肿，那点关心反而瞬间消散，换成那种常见的责备：“就这点小伤……大惊小怪。”

沈骛神色莫名，没说话。

沈天衡缓过来，不再多管他，眼巴巴盯着手术室的方向，喃喃地为沈屏祈求：“……小屏要是出了什么事，下黄泉以后，我该怎么面对阿曼？”

沈骛闻言一怔。

“爸。”他在旁边喊了声，沈天衡没听到，他继续喊，“爸……爸，哥不只是阿姨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

沈天衡蓦然脊背僵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束缚住。

片刻前，沈骛唯恐他骂自己，或是猜忌指责，比如：你哥都进手术室抢救了，你怎么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但沈天衡的反应和他的猜测大相径庭。

难怪，难怪沈屏会嫉妒他。

沈骛心里颇不是滋味，眼角发红：“这些年，你是不是总是这样？对他好，或者担心他，都是因为……他是阿姨留下来的孩子，你对阿姨感到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