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悚效应+番外(68)
怀疑一切人,故意把自己投入绝境里面,自愿在泪水里面溺死而毫不挣扎——原来自己留给他的印象就是这样,她想。原来自己是这样消沉吗?十年来,我自己都没有发觉这一点。我一直都在努力生活,我不停地学习、进修、考试,获得开业医师资格;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到工作上。可这些居然都只是消沉的表现。真糟糕,真糟糕!我这十年间所做的一切都了无意义,我从没有向前走出一步。可我该怎么办呢?
她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可以向前走,迈出他所说的反抗世界的那一步,但我也知道,在我迈出去的同时,我将失去我现在已紧紧握在手中的安宁。究竟是选择明知会充满痛苦但也许有一线希望找到幸福的道路呢?还是选择那条我非常熟悉的、但却注定不会通往任何地方的道路?两条路,一条的希望只比另一条大一丁点儿,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可我还是无法做赌注。她闭上了眼睛。我就是这样的人,她在心中不断重复着,我就只能是这样的人。
一阵冷风吹过来,大门被打开了,紧接着她听到尼古拉的声音:“怎么是你?雷蒙先生。”
霍斯塔托娃立刻睁开了眼睛,正看到朱利安·雷蒙走进来,他也正在盯着她。他们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对方,几乎都想开口说什么,但却都欲言又止。过了很久,霍斯塔托娃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坐着不礼貌,她迅速站起来,此时,朱利安已经走到她身边,他指着沙发说,“可以吗?”
“当然。”医生点了点头。
朱利安突然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说:“我还以为你会把我赶出去。”
“她不会,但我会!如果你还像昨天那样捣乱的话,别怪我不客气。”坐在远处诊室里的尼古拉大声说道。年轻人用手指推了推眼镜,表情非常严肃。
“尼古拉,”医生说,“我想雷蒙先生不会那么做的。”
朱利安紧接着说道,“我今天是来道歉的。”
听到这话,霍斯塔托娃苦笑了一下。她并不需要道歉,她甚至并没有认为昨天朱利安的行为是对自己的冒犯,在她看来,朱利安不应该执意去揭她心灵上的伤疤,但自己的错误更甚,因为正是她自己让这个伤疤多年来被遮掩着、见不到阳光,结果稍微一碰就鲜血淋漓。
“我……”她看着朱利安的眼睛,她第一次发现,那双黑眼睛明亮又真挚,深陷进眼圈发黑的眼窝里,四周围绕着细碎的皱纹。这双眼睛使他看上去有些憔悴,她不知道是因为昨天没有休息好还是他一直都是这样,但不论什么原因,正是这样的眼睛让他的微笑非常温柔,带着一股善良和近乎女性的柔情,他的微笑让霍斯塔托娃觉得亲切、安慰。
“我想了很久,”她说,“我想你是对的,人不应该满足于痛苦的处境,也不应该跟它妥协或者屈服于它,即使这种痛苦带上了欢乐的面具。但是,你要知道,我做不到,世上大多数人都做不到。那不是我们所走的路。”
“我明白。”朱利安说。
“你不会因此而瞧不起我吧?”
“怎么会呢!”他说,“你有选择的自由,这种自由其实比你选择的是什么更重要啊。”
“啊……是的。”霍斯塔托娃说。而在内心,她却想:这种自由,是多么痛苦和艰难啊,如果自由就意味着痛苦的话,谁还需要它呢?
“你能原谅我昨天的无理吗?”朱利安继续问她。
“不……我应该感谢你。”说着,霍斯塔托娃把朱利安的手握在了自己手中。就像我想的一样,她想,这是一双宽厚、粗糙的手;皱纹、茧子、伤疤,这双手多难看啊,摸起来多干涩啊。
可是,这双手又是多么像‘他’的手。
她听到一种声音:房屋在开始变新;桌子表面剥落的油漆重新由碎屑聚集成白色的一片覆盖到木板上;书页由黄变白;无数此类细小的声音集合在一起,充斥在空气中有如鸽子柔美的鸣叫。已经拆除的老式壁炉又出现在房间里,所有的岁月、时间架在木柴上,燃起熊熊烈火。
在她面前,安东·霍斯塔托夫坐在那里,微笑着,摸着她的手。
朱利安看着霍斯塔托娃眼里的泪珠从睫毛下滴落。他明白,她并不是对他哭泣,而是对时间尽头处的另外一个人。这让他感到一阵苦涩,在他的世界的时间尽头处,也站着一个人,那个让他感到过幸福、痛苦,让他只要回忆起来就在心里顷满了苦酒的莉迪。
正在此时,朱利安却感到远处有冷冷的目光在盯着自己。
他知道那是尼古拉。难道自己在来到这镇上不出一个月就树立了情敌吗?他自嘲地苦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