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失序(63)

作者:韩骨


周沉照单全收,最后问了廖嘉宇一个问题:“廖导,您觉得他能做《归路》的摄影指导吗?”

廖嘉宇喘了半天气,回答说:“屈才了。”

于是剧组要在深山老林里渡过整个拍摄期的决定就这么落地。

朗景在映龙山取了两年的景,人文和地理文化都有所了解,“导游”的位置必然由他来顶替。

从山脚到村寨坐落的半山腰要走两个小时的山路,不论是两轮的还是四轮的车通通爬不上去。

剧组的队伍断线的雨滴一样绕了山半圈,终于在暖橙色的夕阳完全消失前,看到了一片翠绿间散落的尖顶黑瓦。

剧组落脚在村寨最边缘一处空置的吊脚楼,杉木做墙,黑瓦做顶,古色古香。

廖嘉宇在院子口支了一方小小的香台,点燃半截香,缓缓弯腰。浅淡的香火气息仅在院子里蔓延了片刻,就被空气中的水珠替代。

廖嘉宇将熄灭的香抽出,又将香炉灰倒进随身的木盒里。转身说:

——归路,正式开机!

第81章 (23/04/09大修)

吊脚楼临着山溪,湖绿色的水面被夜风一吹,泛起涟漪,映下的月光也变得弯曲柔软。

闲置已久的家具被寒气与水汽侵占许久,铺着薄褥的床板刚一坐上就吱呀作响。

贺执盘起腿,将后脑抵在床头棱角处:“你真够可以的,敢和廖导打赌。”

村寨条件有限,庆功宴办得寥寥草草。用以待客的米酒醇正香甜,度数不算高,却有后劲。

周沉坐在廖嘉宇身边,举杯斟酒,一套流程反反复复,直把自诩酒量极好的廖导灌得面色发红。

等廖嘉宇察觉周沉在灌他,脑子已经半晕了。

“你小子有事说事,憋着整我一个老头子干什么。”廖嘉宇把装米酒的竹筒推开,拍着桌子说。

“想和您打个赌。”周沉将竹筒收起,“赌《归路》的编剧。”

一桌人云里雾里,廖嘉宇却是听明白了。脸上红晕稍退,反复打量着周沉。

《归路》的剧本是他买来的,有灵气的苗子谁都喜欢。廖嘉宇在山角的小摊边陪着人做了半晚上,才换来牛皮纸袋上字迹温润的电话号码和名字。

归路的作者是廖嘉宇淘来的宝贝,要送给周沉,怎么也得仔细斟酌。

贺执就坐在周沉身边,米酒的甜味在他鼻尖绕个不停,就差化作酒液从鼻腔流入喉咙。

贺执拿起竹筒,给自己倒了半杯酒,正想打破僵局,听见廖嘉宇说:“行啊。”

廖嘉宇眯着眼睛,眼神越过周沉,老狐狸一般看向端着酒杯半僵的贺执以及只顾着扒饭的郑元。

“比我拍得好,他就是你的。”

周沉沉默着一连咽了三杯酒才答应廖嘉宇的赌局,廖嘉宇乐得不行。

贺执仰头将脖颈拉伸至极致,手臂高悬又落下,手背抵着因为酒精而酸涩的眼睛。想了半天还是笑出声来:“廖导知道你是个疯子吗?”

比起姜深,平烨烛这个角色复杂得多。往白了说,平烨烛骨子里是个执拗的疯子,没有人比周沉更懂得沉默下隐藏的沉疴是怎样腐烂的。

“知道。”周沉停下整理背包的动作,转头看向贺执,“但他不知道你是个疯子。”

贺执挪开手背,房顶摇摇晃晃的老式吊灯模糊成一团,像太阳落山时被照得昏黄的云。

贺执扯起被子,转过身,呓语般嘟囔着说:“你才疯子。”

《归路》这个本子在廖嘉宇手里握了一年半,急着拿出来见光,夜里起的雾还没散完,青石板路上已经多了几架格格不入的拍摄器材。

《归路》第一幕由姜深进山开始。村寨荒废的小路荒凉却宽阔,杂草拔除后足以放下一辆三轮。

郑元一早上都弓着腰,双手搭在朗景的登山棍上,当个桌子打瞌睡。一看就知道昨夜里在廖嘉宇的屋里没少受折磨。

曾琳帮郑元上完妆,在他面前狠狠拍了两下手:“能行吗你。”

“嗯?行,能行……吧。”郑元扭头看眼廖嘉宇,喉口吞咽,一副被欺负的大型犬模样。

曾琳看着郑元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走向场地,手肘戳向贺执的腰:“除了都是傻子,这怎么看和姜深都没半毛钱关系。”

贺执往后退,避开曾琳的小动作:“等他演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曾琳看一眼贺执:“今天没你的戏份,在这杵着干嘛?”

贺执掂两下智能手机,说:“打杂。”

***

山林小路两边铺满野生灌木,荒凉无人烟。吱吱扭扭的声音由远及近,远远冒出半只老旧三轮的车把。

“我说姜深,你在那穷装蒜什么。家里几千万的生意不做,去拍什么纪录片。疯啦?”

板车上蜷着的年轻人一手揽过半人高的登山包,一手握着手机,抬头看漫山郁郁葱葱,憋了好一会说出一句:“你懂个屁。”

“你才懂个屁!你那个预案写得什么探索赶尸秘密,这什么低俗悬疑情节?审你都过不去,最后是不是打算拿赶鸟的破布片当结局敷衍观……”

姜深将电话拉远,拇指狠狠摁在红色挂机键上,随手将手机摔在屈起的腿窝里,探出脑袋去看藏在云雾里的山巅。

浓绿群山倒映在他的瞳孔,雾气如倒悬河流一般倾泻而下。山间偶尔点缀几片黑瓦做顶的建筑,在阴沉的墨绿中诡谲而神秘。

“这地界没人管来着?”

埋头蹬三轮的向导笑了一声,说:“穷地方,哪有人稀罕。”

“我看这山挺好的,做点旅游开发没问题。”

“我就是学旅游的。”向导直起身,山风将他汗湿的头发吹干,和雾气同样的方向向后流淌着。

“山是挺好。人来了,就不好了。”

姜深怀里搂着登山包,艰难地扭头看了眼向导的背影。

“是吗?”

村寨依山而建,三轮板车晃悠着走到半山腰彻底报废。向导看着前面崎岖的山路,拍拍车板:“老板,下车了,后面的路只能靠人走。往上一二百米就是寨子。”

姜深撑着车架子,身体向前倾斜,怀里抱着珍贵的相机,手掌盖在镜头前面,风尘仆仆。

“你这个车开得也太……”

“这路越野车来了也一样。”向导拎起姜深背后的登山包背在自己身上,帮姜深踢掉碎石,踩着丛生杂草开路。

姜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捂着相机跟了上去。

“老板跟我说过,你是来拍纪录片的?”

“嗯,赶尸的故事惊奇呗,有话题。不过我信科学的,我要的是真实的风土人情……”

“人文嘛。”

姜深扭头看着向导:“你懂啊!”

向导嘿嘿笑了两声:“学旅游宣传的时候一天天净听这个了。”

“那刚好,跟我讲讲赶尸。”

“……其实也没啥。”向导说,“我们这里的习俗是悬棺,挂悬棺的地方要面临流水,背靠崖壁。悬崖峭壁不是说上就上的,得有熟悉山路,强壮有力的背尸人来帮忙安葬。后来传着传着就变走尸了。”

“那这些背尸人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愿意做这行?”姜深一边说着一边把镜头盖打开,“我不拍你,就录个音做个素材。”

“办丧事的人家要给送魂费,有时候是一块腊肉,有时候是一串首饰,这些年也会打钱给票子。”向导朝姜深搓搓手指,“还得是这种东西才通用。”

“山里苦,谁谁都想走出大山,去山下的城镇也好,远方的大城市也好,出去了就有好日子过。城里和寨子像两个隔绝的世界,一个繁华美好,一个粗野落魄。年轻一辈都出去了,没什么人留在这里。异地打工的很多忘了寨子。留在寨子里的妇孺老人自顾不暇,哪有能力背着百斤重的棺椁上山,送逝者归家?”

向导随意地说着,和山间穿梭的风和在一起,有些凄凉。姜深摸了一把镜头问向导:“那你呢,怎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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