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之名(94)

作者:温九三


除了他父亲和肖梦冉,谢家带给他的只有糟糕的童年。

可是现在,那些也“坏人”接连离他而去,他好像,彻底没有家了。

“——我跟张总聊几句的功夫就找不着你了,原来躲在这儿孤芳自赏呢?”

熟悉的声音忽然而至:“洗完脸怎么不擦干,春天这么干,顶好看的小脸可别花了。”

他随手抹了把脸,从镜子里望着季云深。很标准的季云深式笑容,温和中带着点欠,是他最为熟稔的样子。

每天早上的第一眼,晚上睡前的最后一眼都是这张脸,此刻再看,他竟又生出了想念的情愫。

“脸不干,”他主动去寻季云深的手,“外面的人还多吗?”

“早走完了,”季云深马上抓紧和他十指相扣,“你大伯直接让车拉走了,那小胖子我没看见,不知道从哪溜出去了。”

按下电梯按钮,他余光看向季云深的腿。就算是这种从上往下的死亡视角,季云深的腿也是又长又直的。

——那天季云深突然从轮椅上站起来给他造成了不小的惊吓,事后他趴在季云深胸膛上,手伸进被窝里想检查那双腿,却马上被制止。

季云深好笑:“还想要?”

“……不是,”他的表情僵了一下,自知说出来的话扫兴至极,还是问了出来,“你真的好了吗?”

“你说呢?”季云深摆出一副不正经的样子,趁他不备翻身而上,“再让你感受一下。”

后面几天里,季云深白天在家坐轮椅,一副虚弱不能自理的模样,去阳台,去书房,去厨房,下楼散步……反正去哪里都要他推着走。

他甚至怀疑季云深这是在弥补童年没坐过婴儿车,没享受过被人推的遗憾。

然而晚上季云深就彻底变了样,翻来覆去地折腾他,把奇奇怪怪的姿势花样玩了个遍,看上去比他更健康,比他更有活力。

最需要轮椅的人,是他。

……

所以季云深究竟好没好,肖誉也不能百分百确定,不过他应该不会再问了。

出电梯,走过长长一段台阶,大门外面围着一圈人。

肖誉不是好热闹的人,本打算绕着走,谁知靠近之后捕捉到了“谢承”二字,季云深也默契地停了下来。

人墙里三层外三层把谢承围在中间,气势汹汹,仔细一看,大部分还是刚刚法庭上那些人。

黑西装的中年男人身材和谢承十分相似,一脚踹在谢承腰腹上:“你爸欠老子五百万,你说!什么时候还上!”

谢承虚胖,内里甚至不如一团棉花,被踹倒在地后很久都爬不起来。

“张伯,您宽限几天,我马上去凑钱……”

“那点小钱还值得讨?”

另一位高瘦男人抬了抬眼镜,比刚才的张伯冷静不少,他从公文包取出一张欠条,蹲在谢承面前不甚怜爱地摸了摸头。

“你爸爸欠我八千万,小承,叔叔知道你过的难,”却忽然话音一转,扯着谢承的头发迫使其仰起头,“但我不管你卖房,卖公司还是卖血——不管你卖什么,都得把债给我还了,听清楚了么。”

谢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随即是铺天盖地的欠条、合同,轻飘飘落下来,却比五指山沉重百倍,压得他生生世世抬不起头,直不起腰。

肖誉讨厌谢承,从小就讨厌,可如今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那是他在世界上最后一个同姓、血脉相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家人”。

他该怎么做?

“走吧?”季云深推推他,“这热闹看得没意思。”

“季云深,”手已经摸到了背包,从外面能捏到文件袋的形状,“我是不是……”

“不是,”季云深感应到他的想法,很快打断他,领他往门外走,“谢景仁欠下的债是无底洞,他们谢家所有家底拢到一块儿估计都不够赔的。”

肖誉喉咙一哽,脑子乱成一团。

“走吧,杜律已经在等我们了。”

“——你不是搞音乐的吗?”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那个什么……《禁止呼吸》不就是你写的?在网上可火了,听说被希音乐团买走了版权?”

“是啊,你多写几首歌,开个演奏会,那挣钱不跟玩一样?”

“禁止呼吸”几个字像一道定身咒,肖誉脚步一顿,看了季云深一眼:“乐团什么时候买的版权?”

“很早以前的事了,”季云深捏捏他的手,回过头漫不经心望了望,“不过是季秋白买的,跟我无关——你想不想拿回署名权。”

肖誉震惊不已:“你怎么知道?”

《禁止呼吸》是他初中写的一首协奏曲,当时谢承以练习为由找他要过谱,后来才知道谢承偷偷拿去发表拿了奖,靠着加的分数顺利升学。

打死他都想不到,随手写得曲子不仅获奖了,还被一流乐团买走了版权。

季云深难得正色:“阿晏,曲子的版权在我手里,而希音也从没公开演奏过,如果你想拿回署名权,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你们可别乱说,以谢承的水平,是绝对写不出《禁止呼吸》这么好的作品的。”

谢家的“朋友”中,学音乐的不在少数,很快便有人快言快语揭露了真相:“你那弟弟才是原作者吧,装什么艺术家啊,我看你就是一个草包。”

人群爆笑,谢承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胖脸上还挂着好几条被风吹干的泪痕,干得起皮。

原来真相早就公布于众,原来他的作品竟有这样高的知名度,原来他的才能早就被看到了。

一直压在肩膀上的东西忽然消失了,他感觉身上一轻。

“算了吧。”肖誉说,“署名已经不重要了,我还会有更好的作品。谢承他……”

“不值得可怜。”如果声音有温度,季云深的这句一定是零下。

初春的风还是冷飕飕的,肖誉打了个哆嗦,把外套拉链拉到顶,忽然笑了起来,是从前丁颂形容的那种“哈哈大笑”。

他仰脸盯着季云深看,一张斯斯文文的脸,这会儿像冻了冰一样。

“我去买把小锤子。”

“干嘛?”季云深没好气儿。

“破冰,”他伸出食指,戳在季云深脸颊上,那里瘦得只剩一层皮,“好硬,我从这里开始。”

季云深愣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被肖誉哄。他把肖誉不安分的手抓到唇边,在手心里亲了几下,口吻依旧严肃。

“谢承前二十二年过得顺风顺水,最需要潜心学习的那些年他不学无术,以至于没有维生的一技之长。由奢入俭难,以后的日子也该吃吃生活的苦了。”

驱车到达律所,肖誉根据信息内容乘电梯到三楼,季云深像个秘书一样跟在他身后,连按电梯这种小事也一并代劳。

开庭的前几天,一位自称杜羽的男人找到肖誉,说是谢景谦的律师,谢景谦生前曾委托他把遗产全部过户给肖誉。

一开始肖誉还以为是骗子,在对方说出谢景谦相关信息并再三确认之后,才彻底相信杜羽。

杜羽向他递出一张名片和一沓文件,说:“肖先生,您父亲的遗嘱内容已经整理好,需要您确认和签字。”

肖誉坐到沙发上仔细阅读,合同内容晦涩,他并不能完全看懂,其中一些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于是他故意把看完的合同放到茶几上,没多久就被季云深拿走看了。

杜羽的助手给他们倒了两杯水,他们像默契的“流水工”一样分工合作,办公室里只剩“哗啦哗啦”的翻页声。

全部看完,季云深凑到肖誉身边耳语:“肖老师,合同没问题——您觉得呢?”

绝对是故意的。

肖誉脸一红:“我相信你。”

之后他和杜羽交流提问的时候,季云深就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看上去浑不在意,但他知道,季云深在认真听。虽说一般不会出问题,但季云深在,就是一层双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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