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之名(6)

作者:温九三


他张开左手,手心朝下,借台上微弱的灯光打量经过整形美容的无名指和小拇指,又贪婪地望向舞台。

身处黑暗的人一生都向往光明。

他忽而生出一种把肖誉留在身边的冲动,他想让肖誉只给他一个人拉琴,他想让肖誉永远属于自己。

可那时候的他却不知道,他想留住的,只是曾经的自己罢了。

灯光再次亮起时,肖誉无形中松了一口气,天知道他中间读错音时有多慌张,好在他完整地顺了下来,中途没有被评委叫停,也没被季云深刁难,整个过程比想象中顺利得多。

他已经尽力了,接下来的事只能交由环树内部决定。

方知夏紧挨在他后面上台,他边听边用绒布擦拭提琴指板上的指纹,听了一会儿,觉得方知夏稳定发挥,就去卫生间洗净了手,再回来时,方知夏已经重新坐回来了,一脸幸灾乐祸地让他看台上。

男生身上的名牌logo比聚光灯更亮眼,他身材偏胖,衬得颌颈间的小提琴异常渺小,而他颇具肉感的手指按在琴颈时,也显得十分局促。

谢承一脑门的汗,呆站在那里,等待点评。

“你大四了?”季云深问。

“……是的。”

季云深向旁边的周允诚问了几句话,继而严厉道:“你的手指力量和基本功差强人意,说明你不用功。视奏水平和学龄不符,说明你既没有天赋又偷懒耍滑”

他翻开面前的简历资料,在姓名那一栏画了个叉:“以后也不用来面试了,环树不需要懒惰的人。”

肖誉目露惊讶,他听了大半天,第一次听季云深做点评。按谢承的水准,得到这番评价不算冤,但季云深一个商人能听得懂什么?

方知夏和他有相同的疑问,并且还问了出来。

“你可别这么说。”旁边一位戴眼镜的女生扭过身子,“他在经商前可是货真价实的大提琴演奏家!”

“没听说过,你确定说的是季云深啊?”方知夏狐疑道。

“当然啦,早些年他在国外,一直用Eason这个名字进行演艺活动呢。”

肖誉竖着耳朵听,要说Eason这个名字他确实耳熟。据说是安平戚的得意门生,被国外誉为最年轻的天才演奏家,稳坐希音乐团首席之位。

怪不得一开始在指初琴行相遇,季云深能随手挑出演奏级别的琴弦;怪不得季云深能看出来他大提琴的制作者,和困扰他很久的琴码的问题。

但是,季云深的演奏事业前途无量,怎么转行回国经商了?

舞台上,谢承还想争辩:“其实我——”

季云深打断道:“你怎样对待音乐,音乐就怎样回报你。不用多说,下去吧。”

谢承惊诧地瞪着季云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肖誉也颇为咋舌。

季云深话里不带情绪,却字字诛心,他严苛的态度足以令人信服他对音乐的热爱。既是热爱,却又放弃。个中缘由无非利益驱使,归根结底,没那么爱罢了。

肖誉冷眼旁观,心中满是不屑。

谢承失魂落魄地下台来,和他对上了眼神,霎时间眉头紧皱:“你高兴了?”

肖誉早料想到他要找茬儿,淡淡道:“还行。”

“季云深早就把你内定了吧?你跟你妈妈的手段如出一辙啊。”

“你嘴巴放干净点!”方知夏先不乐意了,甩了甩手里的单簧管,仿佛下一秒就朝着谢承鼻子抡过去。

“算了。”肖誉拉住方知夏,声音冷下来,“一把年纪了说话别带‘妈’,内不内定是季云深的事,轮不着你操心。好歹咱俩也是林老师从小教到大的,你看你混成什么样了。有时间多操心自己,别天天让你的小弟们盯着我。”

谢承被戳中了肺管子,涨红了脸在那“你你你”了半天,硬是一句话也没憋出来,最后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第5章 又是宾利

当天晚上,肖誉和方知夏在校门口的小摊一人买了一碗炒饭,坐在矮桌旁边吃边聊。

“我今天的表演被周允诚叫停了。”方知夏拿勺挖了一大口饭送进嘴里,说完就开始愣神。

肖誉往饭里加了一勺辣酱搅匀,思量着安慰的话:“你今天太紧张了,不过咱们才大二,还有很多机会。”

“是啊,我太紧张了!”方知夏嗓门儿清亮惹来周围人的注视,但他毫不畏惧,“周允诚太帅了,我根本看不进曲谱!”

察觉到外界的目光,肖誉借托腮的姿势挡住一半的脸,却没想到话题是这样的走向:“你喜欢周允诚那种类型?”

方知夏脸上一红,小声道:“还行吧。”

恰好摊主吆喝了一声,肖誉没有听清,正想调侃几句,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脊背一僵,刚舀起的一勺辣酱掉在了桌上。

“阿晏……”

像被魇住一般,他缓缓回头:“你怎么来了?”

女人穿一件淡蓝色连衣裙,一头及腰长发衬得肤色雪白,五官清秀却尽显疲态。

她看了眼肖誉桌上的炒饭,抬眼时却对上一个冷淡的眼神,她怯怯道:“我来看看你。”

方知夏一脸吃瓜地瞧着这俩人:“谁啊谁啊?”

肖誉冷着脸闷声走进一条小巷,和女人保持半米的距离,站得笔直:“看吧,看完就走。”

视线落在肖誉身上,女人眼眶一红,一寸寸从头看到脚:“你瘦了,大学过得不好吗?”

肖誉侧头望着巷子口的烧烤摊,淡淡道:“和你没有关系。”

“阿晏,你别这样,妈妈只是来看看你。”她把手里的帆布袋挂在肖誉手腕,自嘲地笑了,“这是妈妈做的糯米糕,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吃了。”

垂在腿侧的手指抽动两下,肖誉终于分给女人一个眼神:“他允许你来看我了?”

“……我早就离婚了。”

肖誉了然,掏出手机打开了支付页面:“要多少。”

“不阿晏,是妈妈对不起你。”女人抓住肖誉的手,眼泪扑簌落下,用了很大力气才再次开口,“你妹妹先天肾衰,妈妈求你去医院做个配型,万一、万一你——”

“肖梦冉!”

肖誉猛地甩开她,手腕上的帆布袋随即落下,“咚”的一声闷响,沉甸甸砸在他心脏上,阵阵痉挛叫他疼得快要直不起身。

“对你来说,我算什么?以前是嫁进豪门的工具,现在是你女儿的备用器官吗!”

“不是的……”肖梦冉一个劲儿摇头,却无话反驳。

女人满脸泪痕,肖誉别过脸,竭力控制自己:“你把我扔进寄宿学校的时候,有管过我的死活吗。”

“对不起阿晏……但那是你亲妹妹,你、你一直是最心软的……不能见死不救啊。”

“妹妹?她对我来说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肖梦冉,别对我道德绑架,我不是慈善家。”

肖誉大步离去,一个停顿、一句安慰,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留下。

他嘴角低垂得可怕,走出小巷时活像一位战败的铁面将军,那副神情任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方知夏见他回来大吃一惊:“你们聊什么了——我靠!你千万别哭啊!”

“没哭。”他的声音比三九天的雪还冰人,炒饭已经凉透了,他学着方知夏拿把勺子大口往嘴里塞。

“哦。”骗小狗呢。

方知夏一点都不信,找老板要了一沓纸巾,放在他手边:“你这小眼神也太可怜了,咱们男人也有哭泣的权力。”

肖誉顺手往炒饭里放了大半罐辣酱,面无表情地咀嚼,嘴唇马上发红变肿,吃着吃着眼泪就掉进了碗里。

方知夏张了张口,肖誉抢在之前说:“辣的。”

“不是……你给我留点辣酱啊!”

习习凉风把小吃街的饭香卷进小巷,蓝色连衣裙的女人站在幽深晦暗处,手捧糯米糕小口品尝。学生们的谈笑声萦绕在耳边,她抬头从巷子口望出去,外面炊烟袅袅,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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