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之名(47)

作者:温九三


肖誉垂着嘴角不说话,挪了挪身子,用屁股侧面着力才觉得好一些。他脸上火辣,偷偷瞟着季云深,见对方并没有看自己,才放下心。

肖梦冉对他要求严格,从小告诉他“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不管是出门在外,还是居家放松,他几乎没有出格的姿势。即便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也不会把身体瘫在沙发里……比如季云深那样。

可现在,他不得不这样坐。八分疼痛,两分羞耻心,一滴汗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第43章 “去我那住,正好有个照应。”

私立医院病人不多,不用挂号也不用排队。季云深要给肖誉做个全身检查,医生没有拒绝,但肖誉脸色不霁,医生凭着经验先问了问。

诊室里两位医生,三位护士,还有季云深和丁颂,全部一脸急切地望着他,目光灼灼,快要在他身上烧出若干孔洞。

伤处很尴尬,肖誉难以开口。

“说话。”季云深恨不得有读心术,这小闷葫芦真急死人了。

医生瞥季云深一眼,再看肖誉弓身别扭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开了张单子对护士交代几句,让他们先去做检查。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肖誉拿着拍好的X光片回到诊室,观片灯一亮,显出从腰到腿根那一截,后视角、侧视角,他的隐私一览无余。

医生很负责,对着X光片看得认真,他也并非讳疾忌医,但季云深的视线在他和X光片之间逡巡,如芒在背。他耳朵火辣辣的,羞得手心也出了汗。

摔的不是尾骨,是他一颗薄玻璃制成的心脏。

他想立刻,马上离开这个不算美丽的世界。

而季云深脑子里也确实装满了黄色废料,第一反应是:真翘。第二反应才是:骨折了?严重吗?这个地方怎么打石膏?

诊室静谧了足有五分钟,才听医生叹了一声。

肖誉顿时紧张起来,季云深也往前走了一步,两人默契地盯着医生看,但他们关心的重点完全不一样。

“还好没断,不然该影响肠道了。”

肖誉差点被这句话送走,但立马反应过来医生肯定没有那个意思,暗骂自己“心脏”。

医生指着X光片上的某处,说:“这里骨裂了,尾端有点弯。”

“怎么治?用不用住院?”季云深问。

“不用。”医生摆摆手。

这种小伤在他眼里和手上的倒刺一样微不足道,但他也知道病人应该是第一次骨裂,遂安慰道:“问题不大,不过这个位置没法打石膏,也不能正骨,只能慢慢恢复,等它自己长好。”

肖誉松口气,和医生道谢。

“可以站着,趴着,但是别坐着。”医生开了些消炎止疼和舒筋活血的药,往门口指了个方向,“超市里有镂空坐垫,你们可以先买一个。”

季云深让肖誉站着等,让丁颂去超市买坐垫,他自己去缴费取药,然后拎着药扶肖誉往停车场走。

“我是尾骨裂了,不是踝骨裂了。”

肖誉终于忍不住了,尾骨疼会影响走路,但也没那么影响。他一步走出去,脚还没落地,就被季云深拉回来,让他别迈那么大步。

“哪裂了都一样,小心点总是没错的。”季云深说。

短短几百米,季云深压着步子走了十来分钟,那小心翼翼的架势仿佛搀着一位腿脚不便的老人。

小题大做,羞耻更甚!

看到丁颂拿着粉色甜甜圈坐垫往车座上放的时候,肖誉简直要崩溃。

要迈上SUV的高度还是有些费劲的,双腿猝不及防腾空,季云深把他抱了起来,像对待一件易碎的工艺品,轻拿轻放地把他放到座椅,患处精准对上甜甜圈的镂空部分。

给他系好安全带,嘱咐道:“别乱动。”然后自己也上了车,让小李开稳点。

肖誉:“……”

已经预想到后面的日子有多难熬了,不过没关系,只要回学校就好了,方知夏那个大大咧咧的性格,说不定等他痊愈了都发现不了。

“你们宿舍床铺是木板吧?”季云深拇指划着手机。

肖誉警觉,往屏幕上瞟一眼,季云深竟然在看他们学校官网,其中一部分是宿舍介绍,最原生态的木板床映入眼帘,他磕巴道:“我床垫挺厚的,不用买新的。”

“当然不买新的了,多费劲啊。”季云深想把人搂过来,但想起人家尾骨伤了不能挪动,于是自己靠了过去,小人得志地笑了,“去我那住,正好有个照应。”

照应?

确定不会照应到床上,越照应越坏吗……

肖誉黑着脸:“我还没丧失行动力,哪能让季总照顾。”

“我是自愿的。”季云深又拉过他的手把玩,“别去上课了,让你那小室友替你做份笔记。”

“不行!”

肖誉抽出手,嘴角一沉。

课不能不上,他就是站一天,也不能缺课。况且,方知夏写作业的笔都是找他借的,哪来的笔记?

“我说行就行,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在我那好好养,别落后遗症,万一……”

季云深说到后面声如蚊讷,垂眼盯着他们握在一起的两只手,自嘲般笑了笑,半天没说话。

骨头坏了是大事,哪怕一条小裂纹也得好好养。

是大事。

顺着季云深眼神的方向,肖誉看向他的手,想起在科北的一幕。

季云深的手曾经受过伤,外表上看不出,摸上去却很僵硬。对他们这种身份来说是一辈子的遗憾,也正因为这样他才建立基金会,为失去四肢的人送上义肢。像庄贺的父亲因车祸失去双腿,他们家境不好,如果没遇到季云深,也许下半生要在轮椅上生活了。

即便到了现在,季云深都没用左手牵过他,想必心里也亘着一根刺。

关于季云深的手,他没说过安慰性的话,一来他觉得季云深压根不想要安慰,二来,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令人熨帖的话,索性就不说了。

心软的毛病一犯,他便没再反驳。半岛蓝湾不是没住过,不过是这次住得久一些,没什么的。

“我睡一会儿。”

肖誉不置可否,闭眼靠着颈枕休息。

两人相处这么久,季云深很会读对方的潜台词。

比如上次在百味轩吃虾,他让肖誉忘掉过去向前看,肖誉当时没有明说,剥好一只虾放进他盘中,这就表示“同意”。

又比如今天在办公室,他问肖誉是不是一直都很想要,肖誉也没有明说,却把腿缠在他的腰间……

肖誉的默许和拒绝总在不经意间,稍不留意就错过了表态的过程。

他总觉得,肖誉像一只不会叫的小猫,大概是没有一丝杂毛的小黑猫。

每天最常做的就是躲在高处、暗处,用那双橙黄色的圆眼,观察周遭的人和事,只在必要时刻现身,事毕拂身而去。

面对他的示好,小黑猫极为谨慎却单纯天真,不费什么功夫就被骗到手,高兴,愤怒,伤心,疼痛,都藏在眼睛里等他去猜。

小黑猫不叫,不代表不知道人类的好,会在某些时候冲人翻肚皮,偶尔发出“咕噜”声,只是很短暂,而后又回到暗处当起背景板。

季云深忙了一晚上,进家门闻到饭香,梅姨正往餐桌上端四菜一汤。

他换下外衣洗了手,坐到餐桌旁,汤碗热气蒸腾,透过缥缈的白烟,他看到表情淡淡的一张脸,就好像和肖誉共同进出这个家很多年,每晚都坐在一张桌上,吃着同一盘菜,有种莫名的熟悉和安心。

一百天太短,裂纹肯定没法痊愈,骨头坏了,得以“年”为单位来养。

肖誉晚上吃了不少,这会儿一点也不饿,但梅姨是听说他骨折了,特意煲的骨汤。梅姨笑得慈祥,不喝的话他于心不忍,于是坐在季云深旁边,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

季云深一身坏骨,吃几口饭就看一眼他的甜甜圈坐垫,笑得很有深意。他端坐着喝汤,默默在心里送给季云深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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