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之名(18)
作者:温九三
他的心跳逐渐加快,大脑完全空白,全凭借肌肉记忆维持着琴声。
良久后,沙发上的人很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似是从鼻腔发出来的,带着浓浓的不屑:“有些人的想法比古董还老旧。”
季云深把平板电脑往沙发上一扔,两手抱在胸前:“那些人,就是火车轨道上的石头,除了碍事什么也不会。搬开石头的人太少,火车只能永远停在原地。”
肖誉眼睛一亮。
这番话可以说非常“季云深”了,不同的是傲慢的姿态里还带了些愠怒。
他以为季云深觉得“站队”行为幼稚,以季云深的高姿态来说,应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管他什么派,不影响赚钱就可以了。
但季云深的态度很明确,他们同属于支持一方的阵营,他们对音乐的发展抱有相同的希冀,他们的目标基本一致。
其实在此之前,他和林隐青聊过《脱轨》,但很遗憾,林隐青是认为不该加合唱的反对方。只记得那天下午,他们争论了很久,到最后谁也没说服谁。
几十平米的客厅里,他们隔着一张宽大的茶几相视而坐。
坐在那里的季云深是他在环树的领导,是他的“男朋友”,是他讨厌的人,也是他唯一的听众。
两人之间涌动着说不上来的氛围,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倏然而至,按在琴颈上的手指忽而变得虚浮。
他快速掠了季云深一眼,恍然意识到这就是觅得知音的兴奋。
他想和这个人,再多聊一聊。
“两年前的冬天我第一次听到《脱轨》,它的画面感很丰满,我像是跟着经历了一场地震、海啸、台风、泥石流……”
肖誉的演奏没停,只不过他闭上了眼,再次身临其境:“那是我第一次觉得生命脆弱又顽强,人只能活一次,遇到天灾就是我们脱轨的命运。”
他的声音哽咽,却嗅到一股不断靠近的树苔香。清清凉凉,有些草药的苦涩。
琴声骤停,陌生而熟悉的怀抱裹住了他。
柔软的指腹蹭在眼角,季云深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从发顶到耳朵,最后停在后颈。
睫毛轻颤,他第一次没有推开这个人。
“生命脆弱,但被赋予了坚定的意志力。”季云深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语气浅淡,却往他心间注入了一股力量,“即便人类灭亡,文明也会永生。”
鼻尖萦绕的树苔香似有安神镇定的功效,和此时的季云深如出一辙,温柔与冷意并存,随和与霸道共生。
第15章 “用完就扔啊?”
从季云深怀里出来之后,肖誉身上的温度比他前一阵发烧还要高,琴弓执手都被他攥出了汗。
他一向对这种明面上的安慰不知所措,刚才他明明不想哭,但被季云深搂住的时候却一阵委屈。
那感觉就像小时候缠着肖梦冉买零食,不仅没要到,还和肖梦冉大吵一架。本来他没什么事,但肖梦冉又过来抱抱他,给他道歉。那个时候他才眼泪决堤,不争气地趴在肖梦冉怀里哭了一通。
曾经和现在好像没什么区别,但在季云深怀里哭,比在肖梦冉怀里哭丢脸多了……
季云深冷不丁被肖誉推开,往后倒了两步,哭笑不得:“用完就扔啊?”
这小白眼狼讲不讲理?
刚才肖誉说话时,他眼见着眼眶越来越红,下垂的狗狗眼里漾着化不开的悲伤。《脱轨》的曲意悲伤凄凉,但共情到肖誉这种程度的人却十分罕见。
他还没见过肖誉哭,就算在床上折腾狠了,也只咬牙忍着或低声骂两句,今天却为一首曲子伤心成这样。
平日里肖誉那双眼睛好像沁着一层水汽,乍一看总觉得要哭出来了,楚楚可怜的样子叫人生出怜悯之心,不自觉地去安慰他、帮助他。
其实季云深很少有耐心哄人,一是有的人得寸进尺,二是听见哭哭啼啼的声音他就心烦。沉浸在悲伤里的人情绪不稳定,规劝基本是鸡同鸭讲,放着让对方自己冷静就好了。
可他被肖誉可怜兮兮的眼神一蛊,竟鬼使神差地过去哄人了,然后还被人家推开了,这事说出去他自己都不信。
不过肖誉性子冷淡,不吵不闹,哭起来的样子似乎比平时更勾人——哄一哄也不是不可以。
肖誉自觉失态,他闭了闭眼企图忘掉刚才的事情。再睁眼时,平时那种孤傲疏离的气场又冒出来了,周身直降好几度。
“我想到一个二重奏的改法。”他坐回原位,重新把提琴抱在怀里,“大提琴的音色厚重,但加入一个高声部说不定能改出一首充满希望的《脱轨》。”
季云深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神情依然高傲,眼里却难得带了些赞赏:“想法不错,你可以试试。”
人一旦聊起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容易滔滔不绝。灵机一闪的想法被认可,肖誉顿时来了兴致。
从前他就听说Eason在国外获过不少奖,和顶尖音乐家合作、上节目、粉丝众多……今天气氛恰好烘托到这里,他也想借此和天才大提琴家切磋一番。
于是他向季云深发出了邀请:“所以季总,要不要试试合奏?”
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扬唇向季云深露出一个微笑。
像养了很久却爱炸毛的小猫,第一次打着呼噜向主人翻出肚皮,没有人能抗拒小猫的撒娇和约请。
但季云深却久久没有接话,他在肖誉期待的眼神中逐渐感到焦躁。
他拨弄两下肖誉耳骨上的蓝宝石耳钉,垂着眼不带情绪地瞥一眼,缓声道:“时间不早了,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拒绝之意显而易见,肖誉虽然心有遗憾,却也没再多说。
晚上洗漱后躺在床上,肖誉越回想越后悔,季云深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屈尊降贵和他一个学生合奏?
无意间通过《脱轨》和季云深拉近的距离,又在不经意间被拉回原位。
陷入深眠之前他还在想,他和季云深本是两条平行的直线,今晚短暂相交的那一刻,可能才是真正的脱轨。
考完试后,学生们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没几天宿舍楼里就剩下肖誉自己。他是土生土长的平港人,每每放假却是最后一个离开,因为他在自己的家乡没有家。
磨蹭到宿舍关门的最后一天,他才提着为数不多的行李来到柳叔的奶茶店。
柳叔早年买下了底商和二楼的房间,让施工队把上下两层打通,装修得和小别墅一样。楼上住人,楼下开店,上班通勤不到一分钟。
奶茶店挨着学校,暑假时难免生意惨淡,这时候就更需要肖誉这种好看又勤快的暑期工。
他的日常工作就是给人发发传单,领人到店里消费一杯奶茶,人多的时候在店里帮柳叔一起做奶茶。工作不难,工资也不多,但他和柳叔相处融洽,这间小店算是假期里最好的去处了。
大概七月中下旬的时候,肖誉作为环树一员,参加了全体员工会议。
丁颂给大家发了一张表格,上面列举了几十处可参考的景点,采用不记名投票的方式,选出票数最高的景点,作为年中旅行的目的地。
“兼职员工也能一起去啊?”肖誉小声问周允诚。
“当然了,你永远是我们的一员。”周允诚顿了顿又问,“怪我没问清你的过敏原,你完全好了吗?有后遗症吗?”
“已经没事了,您别担心。”肖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上次感谢您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您呢。”
“那就好,不然我会内疚一生了。”
关乎生死的话题有些严肃,周允诚赶紧换了个话题,说:“你放心选吧,环树每次出去玩之前都这么选景点,还是很民主的。”
肖誉点点头,盯着表格上密密麻麻的字犯了难。过于宽泛的范围不利于选择,提交之前,他先和自己“打了一架”。
他先是在【大理】后面画上勾,后来觉得夏天去大理太热了;然后选了【哈尔滨】,又觉得夏天没有雪不好玩;最后选了【科北九龙城】,怕自己再改,选完就交给了丁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