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准的失控(31)

作者:九把刀


9

没有人敢取笑泰哥的光头。

今晚在与权老头谈判之前,泰哥叫齐那晚拼命献策的每一颗光头在马路旁集合,一记拳头配一个光头,狠狠地砸,砸到每个人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混蛋!我干你娘!”

“你!我干你娘!”

“站好!干!干你娘!”

泰哥的不爽到了极点,没有人有胆问一句,只是站好、低头、挨打。

今晚谁都不会好过。

在约定的时间到了与权老头约定谈判的海产店时,这边的人马全都变成了鼻青脸肿的猪头。被泰哥狠狠教训了一顿的大家,神色间多了一股戾气。

每个光头事先都听了吩咐,带了手枪在身上,但只低调地插在腰后壮壮胆。

权老头的人马在数量上与泰哥的人马旗鼓相当,在店里双方各据半边,比较有分量的角色都围着圆桌占了个位子坐,地位低微的便靠墙站。

都谈了一小时了,气氛一直不大对劲,圆桌上满满的酒菜几乎都没有动过。

这气氛并非肃杀,而是权老头完全摸不清泰哥在想什么。

打从一开始泰哥便一直眉头深锁,语焉不详,城府极深的模样跟传闻中豪爽的泰哥完全不是同一回事,只想着要怎么占泰哥便宜的权老头,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更令权老头在意的是,这泰哥好端端的干嘛理个坑坑巴巴的大光头,是不是有点精神异常?

你不讲话,我也懒得跟你多说,谈判间不正常的沉默断断续续,只有铁架上的收音机流畅地发出填充空气的新闻播报。

胶着的状态,不可能一直紧绷下去。 

始终心不在焉的泰哥,忽然将手指大剌剌啪地一声放在桌子正中央。

“你这样,是不是不想谈了。”权老头冷笑,身后小弟装模作样踏出半步。

“谈!怎么不谈!”泰哥用力拍着桌面,一条煎鱼差点给拍翻了面。

在场所有人的心跳都瞬间加速起来。

“看你是要跟我谈,还是要跟我的枪谈!告诉你老王的剥皮店是我搞起来的,同一条街上你要是搞出一样的生意,开幕第一天我就用子弹帮你装潢。”

“你这是不讲道理。”权老头脸色发青。

“干!你黑道,我黑道!谁跟你讲道理!要讲道理就去报警啊!”泰哥话越说越激动,口水都喷到权老头的脸上:“今天我就是拿枪顶你!你要是觉得你枪多过我你的店就照开!我打你!你再打回来!一个礼拜后看看谁剩下的子弹比较多!干!我干你娘!”

“有没有搞错?为了区区一个剥皮店你要开打!”

“为一间店又怎样!你刮我车不赔我,我照样杀你全家!”

“你他妈混的是不是黑社会啊!讲不讲江湖规矩啊!”

权老头嘴上怒极,心中却极为震惊泰哥的疯狂。

他妈的到底是谁在胡说阿泰转性了,虽然这家伙这几年赚了那么多钱,骨子里流的还是当年那动不动就砍人的疯子血,自己竟妄想平白占他便宜?

“干你娘!我三天我就打趴你!”泰哥用力拍桌,每一双筷子都震落了:“等一下走出这间店就开打!你快点打电话叫人帮你挡子弹!喂!大家打电话!”

泰哥身后的光头小弟们,只好拿起笨重的黑金刚手机慢慢拨号。

这下惨了。

权老头身后一排小弟也只好跟着拿起手机,开始道上习以为常的叫人比赛。

“你……你不要以为有枪多了不起!告诉你我老权也是有一票兄弟要养!”权老头握紧拳头,但心乱如麻:“就算我答应,我的兄弟也不会答应!”身后一整排小弟却快尿出来了。

此时,原本要开口回呛的泰哥,被收音机的新闻播报内容给吸走了注意力。

“再来是职棒签赌案最新的发展,截止目前为止时报鹰队因赌博放水案使阵中本土球员只剩张耀腾、尤伸评二人,董事长周盛渊也因此而引咎辞职。联盟将考虑于近期召开临时常务理事会,会中决议各队以借将方式,支援时报鹰队打完下半季比赛……”

泰哥怔了一下,浑不理会现场一触即发的恐怖状态,泰哥陷入了奇异的沉默。

新闻继续播报,泰哥沉浸在充满泪水的咆哮声中。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这样也是应该的。是吧。这也是人之常情。

小芬啊小芬……

恍然大悟的泰哥,心中有无限个死结一起解开。

低头看表。

啧,十一点三十分,现在理发店应该打烊了吧?

明天,明天理发店的门一开……

“最后给你一个台阶下。”

泰哥冷冷地夹起一片冷掉的蟹肉塞进嘴里:“你让我在你开的两间赃车零件点插股,我就让你跟我一起把剥皮店的生意搞大。谁也别占谁的便宜,大家一起省子弹。”

虽然与权老头预期的收获差距不小,但这时有下台阶不走才是大白痴。

“好!一句话!”

权老头的声音略微颤抖,但依旧不失大哥本色:“你赚我的钱,我赚你的钱,加起来两个人的钱一定比没加起来的还大!干杯!”

两个江湖大哥举起酒杯,围着圆桌罚站的所有小弟全都松了一大口气。

一场根本不必要发生的腥风血雨,莫名其妙在刚刚烟消云散。

“一起赚大钱!”

就在这大和解的一瞬间,一阵奇怪的巨大撞响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泰哥、权老头、双方小弟、厨师与服务生不约而同转头看向海产店门口。

如一只凶兽,失控燃烧的凶兽。

那撞击声响的“原因”以让人无法反应过来的高速冲向圆桌。

鱼缸碎了。

人飞了。

桌子翻了。

酒水洒了。

声音没了。

泰哥拿着即将就口的酒杯,心想:

口袋里被自己撕烂的两张球票,若好好拼黏回去,不晓得还可不可以进场……

10

喀嚓喀嚓。

镜子前,小芬小心翼翼修着一个高中男生的鬓角。

不经意的往旁一看,熟悉的空位上,放着一条仔细叠好了的毛毯。

球赛快开始了吧,怎么还不来接她呢?

该不会真的被吓到了吧?昨天自己真的有那么凶吗?

不过,既然凶都凶过了……

该哭的眼泪就流到昨天为止,剪贴簿毕竟就只是剪贴簿罢了。

仔细反省起来,自己好像也没资格批评那些球员,毕竟一张入场票都没买过,还跟人家说什么支持不支持?只是剪剪贴贴一些新闻报导就把人家当英雄膜拜,其实那些所谓的英雄也不欠自己什么吧。

在电视机前的美好回忆,就当作仅仅是那样的东西吧。

阴阴的天空打了一记闷雷。

一直酝酿着某种情绪的天空,终于落下雨来。

下雨了啊……

说不定再大一点点的话,等会的球赛也打不成了吧。那样正好。

说不定这场雨会一直下、一直下、下个不停。

说不定越晚,雨越大。

说不定有点胆小的他,在店打烊的时候才会矮着身,拉开铁门湿答答钻进来吧。

说不定即使进来了,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晚点你来,我再帮你好好洗个头当赔罪吧。”小芬喃喃自语。

“什么?”高中生疑惑。

“没。”小芬笑笑的放下剪刀,拿起小镜子:“看看后面,帅吧!”

……不过,都剃成了一颗大光头,要怎么洗啊?

小芬看着门外空荡荡的小巷,不禁扑哧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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