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仗犬势(36)

作者:金角小虞


表演进入縞潮,音乐也逐渐大了起来。

可佘郁却出尔反尔,跳完以后又伙同着其他人,非要把僵尸新娘留下来喝酒,雁行根本拦不住。

“医生怎么说?”王阳明撕下一张新的便签纸。

“咽炎加受到刺激,过两三天就好。”

王阳明像是被戳到笑穴,又捂着肚子笑起来:“刺激哈哈哈哈,我真想不到,什么刺激能让人失声!你想啊,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受到刺激,不是都会惊叫吗?不管是啊!还是呀!都应该喊出来啊,你不喊出来别人怎么知道你在痛苦呢?那人不就和呆头呆脑的蘑菇一样了吗?”

他见缝插针地又发表了一遍,辛辣教派的理论,讲到一半,突然话锋一转说:“这是最后一瓶酒了。”    “酒吧的存货终于被你败光了?”雁行在便签纸上写。

“别转移话题啊,我在问你之后打算干什么。”

雁行再次露出茫然的表情。

王阳明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比如说?”

“比如说自己造个火箭啊,漂流到北极钓鱼啊,或者头上套个竹蜻蜓去撒哈拉沙漠寻找神奇动物啊……”

“我为什么会想做这些?”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啊!”王阳明把笔抢过来,直接叠着他的字往上写。

雁行努力地辨认出他写了什么,然后问:“做什么?”

“可做的很多啊!比如……”

话题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两天之后一摞便签纸撕完,雁行的咽炎好了,但还是说不出话,他们就把酒吧点单用的平板放在桌子上打字。

每次王阳明都会从酒柜里拿一瓶酒过来说:“这是最后一瓶。”

他总是以让雁行为未来好好打算开头,但说的全是自己想做的事情,说完一轮就开始劝他去看心理医生,雁行不听,他就继续说自己想做的事情,仿佛想用这种唐僧念紧箍咒的方式给他洗脑。

“这是最后一瓶,这真的是最后一瓶了。”

这一天,他还没开瓶就说了两次,雁行随口问:“为什么?”

王阳明晃着脑袋,答非所问地说:“没有我跟你分酒,你又把自己哪里喝残了怎么办?背着这种债,我哪里睡得安宁。”

他还是坚持着那副“人不说话和蘑菇有什么区别”的论调,非要让雁行把嗓子治好。

雁行满不在乎:“能写字不是一样?”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又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文字,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必须用声音交流的人怎么办?”

“那就等那个文盲出现再说。”

那是雁行最后一次见到王阳明。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等待戈多

“你失声了吗?”

“Yes。”

Y-E-S—

虽然仅仅是一个单词,但是确实是从他嘴里清清楚楚地说出来。

何已知正在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幻听,就看见雁行用那张永远沉着、心平气和的脸做出他没有见过的愤怒、心烦气躁的表情,快速地用英语骂了一长串脏话。

当他终于不说话时,何已知才小心翼翼地问:

“你还好吗?”

他在“你还好吗”和“你中邪了吗”之中犹豫了一下,考虑到自己的手还在渗血,最后选择了前者。

雁行斜着抬起眼皮看了何已知一眼,低低地说了一句“sorry”,然后又低下头去,在手机上打字。

过了几秒,他按住手机侧面的音量键,让扬声器对着何已知的耳朵。

语音助手用冰冷的声音尽职尽责地朗读:“我没事,老毛病犯了。”

“所以我说不用担心,过几天它自然就好了。”打完一大堆字,雁行活动着酸痛的手指。

“我不明白。”何已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顺便在裤子上揩掉渗出来的血,把手机推回雁行的手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雁行整个人一震,然后低下头开始闷不做声地打字。

“那是第一次,也是时间最长的一次,大概过了将近一年,我才可以说回母语。”

阴湿的焦味从水泥墙根底下渗出来,漂浮在湿哒哒的闷热空气中,在视觉和听觉同时被剥夺的黑暗中,何已知情不自禁地想念着像初雪一样纯净的流苏树的芳香。

一滴眼泪还挂在他的眼睫毛上,要落不落的样子,何已知用指尖把它拨掉,小心地没有碰到雁行的眼睛,他满意地说:“这样就不挡视线了,你可以一边打字一边放,我会听。”

“鉴于我的发声器官是正常的,心理医生认为失声的原因是我的潜意识在抗拒‘说话’这件事,所以他建议我尝试用其他语言发声,因为人的大脑对母语以外的语言没有那么高的敏[gǎn]度,用这种方法来自我欺骗,可以间接达到脱敏的效果,让它慢慢接受‘说话’这件事……”

雁行连动都没动,直接播放提前打好的下一句。

“老毛病?老毛病是什么意思?”

雁行摇了摇头,想往后退,却被何已知搂住不肯放,在他惊讶的注视中,青年干脆换了姿势,直接往地上一坐,一只手还环着他的背,大有听不到解释就不放手的架势。

片刻之后,机械女声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话。

“第二次是……车祸之后。因为有上一次的经验,只持续了几个月。医生说就像脱臼会形成惯性一样,大脑也会有类似的反射,它可能把失声当作了一种应激反应,觉得是对我的一种保护。”

周围突然变得很黑,大概是厚重的乌云正在从月亮跟前路过。

“我刚退役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比较颓废……中途发生了一些混乱的事情,然后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失声了……”

雁行呆住了,大概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耍无赖。

“那之后假如受到惊吓或者情绪有大的波动,我就会暂时陷入这种‘失语’状态……一开始要经过训练才能发出声音然后慢慢地试着用外语讲话,再一点点地过渡到母语……后来次数多了就熟练了。”

“对不起。”青年在月光透过乌云重新照进房间时突兀地说。

何已知隐约觉得自己可能又做错了什么……

何已知安静地听着,他不希望自己任何的动作打断雁行。

“就是以前也发生过,不用担心的意思。”

何已知一下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如为什么他给Captain的口令用的全部是英语,以及为什么郑韩尼找来的资料里他在蓟大读的是和舞蹈体育都没有任何关系的冷门翻译专业……

雁行抬起头,不解地凝视着他,手指不停地握拳又打开。

“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也不该把其他事情积累的情绪发泄在你身上。”何已知顿了顿,“但是我不后悔回来找你,也不后悔听你说这些事情。”

当他说这些话时,整个人散发着无所畏惧的坦然和真诚。

尽管这种坦诚在大多数时候会被看作唐突或者不合时宜,但何已知毕竟是何已知,是依靠直觉和感性生存的动物。

沉默像灰尘一样漂浮在寂静的空气中,就在他以为不会有回答时,何已知听到雁行说:“A week(一周)。”

放松完的手指像啄木鸟一样“哒哒哒”地啄着屏幕。

“合同上写了,你可以随时解约,但是要提前一个星期提出。只是时间太短,拿不到一个月的钱,我会按天数把工资结给你。”

“所以从今天算起,往后一周,还是和正常一样,可以吗?”雁行问。

“好。”何已知点头。房间里又暗了下来,看来今晚的乌云并不孤独。

“别告诉侯灵秀我刚刚崩溃。”

“好。”

“别告诉任何人。”

“好。”    雁行用英文小声说:“我应该准备一个保密协议……”

“好。”

灵巧的手指顿了一下,雁行皱起眉头:“明天吃司马从容炖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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