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羊(107)
作者:天良永动机
陈芝瑶收了瓜,觉得边楠个头虽高,但瘦弱,脑子也不大好使,傻乎乎的,便格外照顾他。边楠再来买瓜,掏出一块钱,陈芝瑶只给他一块瓜,嘴里振振有词:“一毛钱一块瓜,你给我一块,我包你十天的西瓜。”
一来一回,两人熟稔起来,边楠说自己在家写书,陈芝瑶上的师范本科,顿时来了兴趣,嚷嚷着要看。这一看,就是三十多年。
陈芝瑶凭借敏锐的商业嗅觉、灵光的经济头脑,以及边楠的家庭关系,一步步从无垠服装的销售员,爬到了总经理的位置,生活愈加富裕繁荣,她也渐渐忘记了路边那个卖瓜的乡村女孩。
所有人见到她都羡慕她嫁了个好男人,边楠姓边,虽然没什么商业天赋,单单这个姓,就抹杀了陈芝瑶毕生的努力,让她也将自己的成就归功于运气,归功于嫁了个姓边的男人,归功于边楠。
她觉得边珦既然姓边,就不该浪费这个姓氏,找一个更加富贵的男人,强强联合,更上一层楼。她甚至觉得自己配不上边楠,如果她姓谢、姓齐、姓池、姓曹,说不定能去无垠北京总部拼上一拼。
贪欲无边无际,她将希望投射到边珦身上。边珦姓边,虽是旁系,找一个青年才俊,突破现有阶层,不在话下。身家过亿的年轻企业家明月锋,恰好满足了陈芝瑶苛刻的条件。
父母双亡,没有负担;年轻帅气,带出去有面子;创业成功,有一定的财富积累;有所求,好拿捏。
她提出孩子随母姓的要求,明月锋毫不犹豫点头同意,更是提升了陈芝瑶的满意度。
这样的好姑爷,天上地下独一个,打着灯笼都找不着,陈芝瑶忙不迭答应下来,生怕外边冒出来个小妖精把明月锋拐跑了。
然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姑爷杳无音信,闺女离家出走,不是每个男人都像边楠一样温柔体贴,不是每个女人都像陈芝瑶一样吉星高照。
可真的只是幸运吗?
年过半百的陈芝瑶捂住脸颊,哭得像个无助的小姑娘,她忘记了三十二年前的炎炎夏季,坐在马路边和白净青年分吃半个西瓜的双马尾女孩,不是因为边楠姓边而对他巧笑嫣然,仅仅是因为西瓜和青年的微笑一般甜蜜。
即使边楠不姓边,他们仍然会凭着一腔热血,打拼出幸福的生活。
“我妈根本就不懂。”边珦面对最好的朋友,边流泪边抱怨,“我妈觉得我爸特别特别特别好,我也要找一个男人才能过得好。”
“我真的要崩溃了。”边珦扶着闺蜜的肩膀嚎啕大哭。
“额,所以,明月锋对你不好?”孙羽花试图理解边珦的痛苦。
“他是我雇来的!”边珦抬高声音,“他是个演员加商人!”
“演员,他演过什么?”孙羽花着实理解不了边珦的比喻。
边珦崩溃了,掀开被子把笨蛋闺蜜塞进去,囫囵盖住,说:“那是个形容!不是职业!”
“哦哦哦。”孙羽花的声音从被子下方传来,憋闷且怯生生,“珦珦,我过生日我爸送了一艘游艇,你要不要出海玩?”
于是两个白富美丢掉烦恼,带着孙大小姐的两只金毛犬,去海边快乐地度假十天。最后一天的傍晚,孙羽花和边珦一人抱着一条狗,躺在沙滩椅上看夕阳,边珦赖洋洋地说:“花花,你爸催你结婚吗?”
“不催呀。”孙羽花拖长声音说,“我小妈年纪比我还小嘞。”
“真不明白那些女人为什么愿意耗费自己的青春陪老男人。”边珦郁闷地揉搓金毛犬的方片耳朵。
“有的人喜欢一步一个脚印,有的人喜欢走捷径。”孙羽花说,“如果我爸没有钱,说不定我也会找一个有钱的老头养我。”她喝一口鸡尾酒,眼尾飞红,她偏头朝边珦熟练地撒娇,“不过珦珦这么独立,肯定会养我的吧。”
“养你个鬼,滚出去洗盘子。”边珦说。
“嘁。”孙羽花咬着吸管,疲懒地说,“我的小妈们是纯粹的投机主义者,你是实干派,你妈妈在这两者之间摇摆。没有谁对谁错,投机也好,实干也罢,最终目的不就是搞钱嘛。”
“你倒是通透。”边珦伸个懒腰,“我只想舒舒服服过我的小日子。不过,你不怕你那些小妈们生一堆弟弟妹妹,分你的钱啊?”
“老孙精明着呢。”孙羽花说,“他想要就生呗,我没意见,这么多年还不是没动静。”她纤长的手指拿下墨镜,望着辽阔的大海和漫天的晚霞,“反正他再怎么折腾,我妈也管不着他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边珦叹气,摸出手机给陈芝瑶打去电话:“妈。”
不同于边珦的家庭伦理剧,明月锋正在适应印寒展现出的另一面——对方变得十分弱势。印寒通常是坚硬冷漠的,像一块亘古不变的顽石,少言寡语、聪慧强势,不知受了哪方面启发,他走向了另一条奇奇怪怪的实验路径,这让明月锋丈二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明月锋看向钻进怀里的印寒,浓密柔软的卷发像丛生的海草擦过下巴,印寒烦闷地说:“不想改论文。”
“你不是看完一遍了吗?”明月锋摸摸怀里闹别扭的脑袋,“还需要做什么?”
“打分。”印寒说,“我不想做,你帮我。”
“我不会啊。”明月锋哭笑不得,“学生做作业痛苦就算了,你个当老师的,怎么也这么痛苦。”
“因为我是笨蛋。”印寒说。他觉得这两个字对付明月锋太好用了,至少现在,明月锋抖着肩膀笑得开怀:“瞎说什么呢,你要是笨蛋,你能把我绑在这里吗。”
明月锋将赖在怀里的印寒挖出来,说:“电脑拿给我看下,咱俩商量商量。”
印寒打开笔记本,推给明月锋看:“学院要求挂科率不超过百分之二十。”
“你上次挂了多少?”明月锋问。
“三分之一。”印寒说。
“……”明月锋咽下一口唾沫,“幸亏我上学的时候,你不是我老师。”他拿出一张纸算数,简单算了一下比例,“你们办公室的老师挂科率怎么样?”
“他们维持在百分之十。”印寒说。
“那你也跟他们一样呗。”明月锋说,“你教八个班,三百零五人,最多挂三十个人。”
印寒皱眉:“有些人的作业,我不想给他们及格。”
“你这样想,这一次考试,在他们生命的长河中,改变不了什么。”明月锋说,“你对他们苛刻,反而会遭人怨恨,吃力不讨好,不如行个方便,你好我好大家好。”他生来圆滑,抬手搂住印寒的肩膀,轻声细语地教他,“你以后的目标不是教学生,是做出更有影响力的课题,升任教授,现在何必跟大一大二的学生一般见识?”
印寒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明月锋蹭一下小伙伴的额角,说:“不要说自己是笨蛋啦,我以后还要仰仗你看合同呢。”
印寒看着明月锋,凑近亲上去,小声说:“见到你我就是笨蛋了。”
第111章 我看你是乐不思蜀了吧!
天蒙蒙亮,卧室紧闭的窗帘拉开一条缝隙,透出灰白的天际,今个儿是阴天。明月锋起夜上厕所,被银链绊了一下,瞬间清醒,扶着墙平息惊吓。这段日子过得舒心顺意,像是从高压的道德困境中偷得一片洞天福地,容他卸下包袱,休养生息。
然而手腕上的银链明晃晃地告诉他,这只是短暂的快乐,终有一天会迎来终结。
明月锋深知拖延没有意义,可他就是死咬着不松口,但凡他一日不与印寒心意相通,便能一日不见家长,不用面对道德的审判。
一如鸵鸟将头埋入沙土逃避现实。
床上鼓起一个包,蜷起的男人顶着一头杂乱的卷毛,右手在床单上摸来摸去寻找温热的触感,他模糊地呢喃:“明月。”
明月锋叹气,扯着银链走到床边,坐下,摸摸印寒的脑袋:“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