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夺河+番外(154)
作者:鲜切宝石
杨持愣愣地听着这句话,就连邱临什么时候挂断电话也浑然不知。
邱临抛下一个问句,而这个回答,他想他早已经准备好。
恰在此刻,石杏轻拍着他的肩膀,将他一直等待的消息带到身旁:“走吧,杨持,快到十五点了。”
进入重症监护室之前的环节极其复杂,进入之前需要全套防护,也要学习关于探视的所有规则。
但这些对于杨持而言都只是去见傅掩雪的必经之路,他望着“重症医学科”五个大字,仿佛心脏被不断挤压着。
现代医疗技术相较于从前已经无比发达,但仍然有不能破解的谜题。而这里是生命最后一道防线,生与死仅在一线之间。
“最多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而且还要依照小雪的状况。”傅掩诤冷静地对杨持说,或许在别人面前他已经显得足够沉如山岳,但石杏却非常清楚,傅掩诤的冷静之中有多少分是强装出来的淡然。
“我知道,我会严格遵守的。”杨持手心出汗,他现在极力遏制住颤抖的双腿,这个从前只存在“听说”的地方,现在正无比真实地摆在面前,而现实总是比戏剧荒诞,他现在竟然想要见傅掩雪一面,也只有这短短的一千八百秒。
从前这一千余秒,不过是每天的四十八分之一,是他和傅掩雪在山上的小屋中只需要闭上眼睛,互相依偎地听着柴火噼啪作响过去的一千百八秒。
但如今,他一秒也不能停止思念,一秒也耽误不起。
时间一到,杨持“全副武装”走入监护室。
傅掩雪的床位靠近走廊,只有一面干净的玻璃和杨持相望,杨持自认为做好了全部心理准备,可当傅掩雪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时,那危在旦夕的脆弱感将杨持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相比于其他家属们的激动,杨持站在门外却迟疑了。
只需要走进门内,他就能和傅掩雪靠近,甚至能倾听那颗在精密仪器监视之下顽强心脏的低语,他可以用只有他们才能听清的话,去说那些从未有过的、他曾经畅想过的未来。
但明亮的窗照出他们的双眼。
一双紧闭,一双含泪。
杨持却怎么也不敢哭,他将泪水止了回去,任由它们在身体里翻滚。
直到值班护士低声提醒他,他才脚步沉重地靠近傅掩雪的身边。
偌大房间里除了家属们的关切私语,只剩下机器运转的响声。
杨持坐在傅掩雪床前,他看着依然昏睡中的青年人,想要用手去触碰那满是伤疤的身躯,想要将傅掩雪抱在怀中安慰,想要倾听这些日子以来被他可以忽略的声音……但最后,他只是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傅掩雪或许是做了噩梦,又或许只是身体反射性疼痛,他的睫毛颤抖着如被寒风吹拂细雪,杨持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力,他无力去替代承担傅掩雪的痛楚,甚至想要去握住对方的手都如此怯懦。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杨持太过清楚时间就要走过。
他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再来,但他会用无数种方式去想办法再来。
他记得自己在傅掩诤面前说出的“狂言”,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疯子,终于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撕下伪装。
杨持却比谁都清楚,那极端疯狂的话语中满是真心。
杨持走出监护室,他脱下了整套防护服,身体顿时轻飘飘的,但他却无法开心起来,只是不停回头,但始终没有声音叫住他。
“你是杨持吧?”
杨持猛地抬头,只见到一位气质典雅的女性正在他面前。
“您是……”
杨持在一刹那就确定了,这位美丽端庄的女士就是傅掩雪的母亲。
符惜筠从未想过,自己那个从小到大都省心的孩子,如今居然接二连三闹出这么些大动静,而归根究底,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
她心痛困惑,也无比好奇。
“我是小雪的妈妈。初次见面,杨先生,我也没想到竟然是在这里。”符惜筠眉宇之间尽是哀伤,“小雪怎么样了,你可以告诉我吗?”
“掩雪他……”杨持无法对一个母亲的恳求避之不谈,尽管那些陈述如此无力,“我刚才进去的时候,他还在休息。”
符惜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若是放在平常,两个人之间无论如何也要进行一番家常,但傅掩雪眼下的境况牵动他们每个人的心情,无论是谁都没有寒暄的心思。
沉默并不难熬,难熬的是沉默的原因。
杨持抿了抿唇,许久后,将盘桓在心口的疑惑轻声吐露:“阿姨,您怪我吗?”
女人惊讶地看着他,反问道:“如果你是我,你会恨你自己吗?”
“会。”杨持毫不犹豫,毫不避讳,“我不是完人,也有偏颇之心,如果我是您,我会恨杨持。”
“既然你很清楚这个答案,为什么要问我?”女人眼中没有怨怼,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杨持,看着眼前这个平凡男人镇定地剖白,“而且杨先生,恕我直言,你还是太低估小雪对你的执着了。”
符惜筠的声调不高不低,表情不悲不喜,她并非绝顶聪明,可眼下她想,她应该从孩子们身上了解到的,傅掩雪已经用一次次行为将它们完整呈现。
“站在小雪亲人的角度,我当然是怨恨你的,杨先生。”女人望着重症监护室的大门,声音柔软却坚韧,“但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身份,我不恨你。”
杨持错愕地抬头,他从未想过能从傅掩雪的母亲口中得到这样的回答。他早已经做好了接受暴风骤雨的准备,然而落在身上的只有甘霖。
“算起来,你已经救了小雪两次,我没记错吧?”符惜筠微笑地看着杨持,“十七年前,十七年后,两次。杨持,我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非但不应该去责怪你,我更应该欣赏并且感激你……如果我的孩子被一个人不顾一切两次救下,而那个人从来不贪图回报,那我的怪罪又该如何自处呢?”
杨持鼻子一酸,面对傅掩雪的母亲的这一席话,他不知该如何才能完美地回答。
“如果……”杨持快速地汲取着空气,声音很微弱,也很坚定,“如果,阿姨,我真的另有所图呢?”
符惜筠没有追问,她只是注视着杨持,因为她知道对方一定会回答。
杨持抬眸,轻声道:“我所图的,只有十七年前那个未完成的故事,今后可以由我和掩雪,重新开始书写。”
他曾经为了感谢杨舒景父母的扶持,将出山的机会让给了杨舒景。
他羡慕过,嫉妒过,懊悔过。
上天就连开玩笑的手笔也如此豪横,他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故事开篇的序曲。
只是这一次,杨持再也不会选择放弃。
符惜筠安静地看着杨持,许久后,露出笑容来。
“其实我根本搞不懂你们年轻人之间的感情……”符惜筠说着,却没有否定的含义,“但是我想,如果现在是小雪亲耳听见你说那句话,或许我作为母亲,会更加替他开心。”
“抱歉,阿姨,我的这个回答可能太迟了。”杨持苦笑道,“但我已经做好了决定,我不会再逃避下去了。”
他不奢望傅掩雪的家人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原谅他,接纳他。
但他还有很长的时光。
从前二十八年的人生,是他孑孓独行的人生;今后的人生,是他和傅掩雪相互依偎的人生。
杨持礼貌地和傅母道别,在他转身之后,却忽然听到女人的叹息声。
“好孩子……希望你们是真的苦尽甘来了。”
杨持回过头,女人已经离开了。
他看着对方沉稳的脚步和略显清瘦的背影,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
我不会放弃掩雪。
十一岁时,我不会。现在,我也依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