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夺河+番外(12)
作者:鲜切宝石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杨持每次都以为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却总能继续再坚持下去一点。
他们的身后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杨持的裤腿上满是伤痕和泥泞。从前他不知道从树林里出去竟然需要这么远,竟然需要这么久,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头。
“我给你唱歌吧,你听一下有没有听过这首歌,好不好?”杨持咬着牙,只要能让孩子不昏迷过去,他想尽了办法。
背后的男孩快要睁不开眼睛了,含混地吐出几个模糊的单词来。
回想着父母模糊而温暖的面容,杨持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断断续续的音节:
“星星在晚风里说话,云朵在夜空徜徉……梦在星河上发芽,宝贝,我们一起回家……”
他唱着,却哽咽了。
这首名叫《梦》的歌,是父母为他而作的歌。没有留下影像资料,没有留下歌词笔记,只留下了他自己,那个唯一的听众。
无数个夜晚,他在父母耐心的安抚下沉沉睡去,原以为人生就是这样听着歌声睡、听着鸡鸣起的过着,春夏秋冬,生老病死,山里的人都是这样生活一辈子的。
可一场山洪过后,他变成了孤儿。
杨持曾经蛮横地将这首歌关进记忆深处,只要不去想,连同那歌声之后的美满往事也可以一同被忘记。
但是现在他却记起来了,唱给身后的陌生人听。
“不要哭了……”
细若蚊呐的声音。
杨持双眼含泪,震惊地回过头。男孩费力地伸出手,想要替少年把眼泪擦干,最终却因为没有力气而垂了下去,像一条随时会被风吹断的柳枝。
男孩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弱了下去。
杨持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是的,不能哭,也不能逃避。
从前他不能将父母救出那场山洪,但是现在他可以带男孩走出这个森林。
人生就是这样,一场雨接着一场雨,第一次时他被淋了满身,但是第二次时,他已经知晓了如何打伞。
他缓慢前行着,体力枯竭,目光依然坚定。无数次快要跌倒时,杨持站稳了身体,他感受着男孩的重量,就像把整个世界都护在身后。
在黑蓝色天幕的注视下,在无数人的欢呼中,他把小小的傅掩雪送到了搜救队员的手中。
傅掩雪沉睡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像一把小刷子,体力透支的少年没有立刻休息,他看着那小刷子,忽然觉得,自己心上的尘灰,或许已经被扫去了。
……
杨持从回忆里缓慢脱身,让向繁恍惚了一瞬,杨持的表情里带着某种他无法读懂的怀念。
“你之前见过这幅画?”
“没有。”杨持脸上有淡淡的笑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走神了,可能心里挂着事情吧……”
向繁问道:“是家里有事还是身体不舒服,你可以告诉我们,我们只要能帮你就帮你,千万不要自己扛着。”
安盈这时走过来,听到向繁的话很是赞同:“是啊杨持哥,你虽然刚来一周多,但是应该了解向总和我们的为人。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就请个假。再说画廊里今天的活儿也不多,我来干就行了。”
杨持有口难言,他心里想着的是傅掩雪的事情。
想的不仅是现在那个难以捉摸的傅掩雪,更是十七年前,那个乖巧地睡在他背上的傅掩雪。
“我……我担心家里的猫儿。”杨持心道,这应该也不算骗人,傅掩雪和他的关系还没好到能在公司里公之于众,说法是换了,但是核心还是那么个意思,总之是担心的,忐忑的,挂念的。
“是担心猫儿饿肚子吗?”安盈笑着拍了拍杨持的肩膀,“你只要备好了猫粮,小猫咪饿了自然会去吃,它又不是傻的。人啊,还是不要太小看动物的求生本能了。对了,我还没给你说过吧,我就养了一只萨摩耶,我在家的时候非要哄着,那小家伙才肯多吃几口。等我走了,没人给它当观众了,它饿了还不是照样饭扫光。有一次,我啊刚刚出门,它……”
“好了,说起你家那只萨摩耶你就没完了。”向繁浅笑着打断了安盈,转向杨持道,“不过还是第一次听你说家里的事。你说你养猫,是养的什么品种?”
杨持一时竟然答不上来,再说下去,那就真的是胡编乱造了。
向繁的目光真诚地落在杨持脸上,杨持只觉得被这样的目光看穿了心事。
“想必,一定是很名贵漂亮的品种猫吧。”过了好一会,向繁才将那探究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到了那幅画上。
向繁并没有追问到底,杨持松了一口气:“是啊。不仅名贵漂亮,还十分……”他想到一个词——然后把这个词和傅掩雪那张脸联系起来——忍不住笑了,“折腾人。”
傅掩雪的脾气注定了很有有人能接触到他性格中“折腾人”的层面。与其说是那些人无法靠近,不如说是傅掩雪不愿意被靠近。他平等地、毫无偏私地无视每一个人。
或许,除了杨舒景,傅掩雪这辈子也不会为别人动心吧。
羡慕吗?
杨持问自己。
是的,他羡慕,羡慕杨舒景可以得到傅掩雪的目光,羡慕傅掩雪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光辉都是借由杨舒景折射而下的好运。
他和傅掩雪的契约只是一桩限时游戏,等到时间结束的那一刻,七彩世界,魔幻奇旅,都会如幻影一般消散。杨持身为主人公们的陪衬,从不怨愤,人生本就是各有各的繁荣和枯萎,故事结束,主人公们依然享受着光彩华丽的人生,他回到山里去,那里丰沃的土壤会迎接他的失落和新生。
“没什么事就好。”向繁微笑道,看了看手表,“大家辛苦了,午餐很快就会送过来,等会儿一起到办公室里吃吧。”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向总真贴心!”
“谢谢向总!”
安盈欢喜地大叫:“向总,我的神啊!”
向繁好笑道:“我记得你从不信教,哪来的神?”
安盈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火锅炒饭意大利面,美食之神在上,感谢您今日附身在向总身上造福我司,信女将永远牢记您的大恩大德。”
杨持被逗乐了:“你这是什么教,我能不能加入?”
“你问问向总呗。”安盈挤眉弄眼道,“我相信向总作为美食之神的代言人,是不会拒绝的。”
杨持顺着话笑问道:“向总,能给我留个名额吗?我看看能不能沾沾福气,让我们山里明年大丰收。”
“杨持哥,你也太扯了,一旦牵涉到粮食丰收问题那就得换个神话体系了。”安盈态度相当严谨,“还不如直接拜拜土地公呢。”
向繁道:“土地公可不管这个,掌管粮食丰收那位农神的名字叫后稷。”
“没想到我们向总从小在国外长大,懂的东西比我们都多多了。”安盈打趣道,“怪不得向总24岁能当总裁,我24岁只能当助理。”
这里的员工们对向繁的好感度很高,相比起那个从未在画廊露过面的神秘的画廊主,显然向繁这样贴心帅气又不摆架子的领导更得民心。
午休时间,杨持并没有选择去休息,而是坐在员工沙发上翻着资料。
“不去午睡吗?下午还有工作等着你呢。”向繁走出办公室,看到的正是青年“埋头苦读”的样子,上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在读书时期学生们考试前夕,进入了社会,愿意沉下心来查漏补缺的人少之又少。像杨持这样不骄不躁的,他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我体力还行,等会眯十分钟就好了。”杨持笑起来十分干净,没有那些矫揉造作的讨好感,似乎真的对这个工作充满了喜爱,“向总,倒是你日理万机的,现在才应该抓紧时间睡一会。”
“谁告诉你我日理万机的。”向繁笑着摇头道,“你真是抬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