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幻想(5)

作者:梅雨季
有父亲陪同,池洲不知道向谚还会不会出现,但复查的时间是提前定好的,不能随意改变。

早知道那天就不问了。

池洲有一点后悔,又想起水杉树下的那个吻。

“小洲,该走了。”父亲收拾好东西,在门口呼唤。

池洲慢吞吞地从房间里出来,父亲瞧见他的耳朵,忽然“咦”了一声:“家里很冷吗?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

“没有,我揉的。”池洲欲盖弥彰地按了按耳朵,小跑着溜出了门。

父亲的车停在单元门前的露天停车场,早晨小区的保洁刚清洗过地板,灰色的水泥地上流淌着积水,池洲跨过地上的小水坑,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隔了一会,父亲才姗姗来迟,抱怨着“跑那么快做什么。”

出发前他又接了个电话,听筒的音量开得很大,池洲听见电话那端的人提到了“手机”,父亲应了声“好”便挂断了电话。

“手机修好了,复查完顺道去取吧。”父亲启动越野车,“中午想吃什么?”

池洲的心还留在那棵水杉树下,没有落在车里,随口道:“我都可以。”

“那我们去吃烤肉吧,不要告诉你妈妈。”父亲愉快地定下午饭,哼着小曲儿踩下油门。

*

工作日的医院依旧人满为患,在楼梯的转角池洲与一个举着手机的女孩擦肩而过。

她正在和男朋友撒娇,抱怨陪护辛苦,内容有些肉麻,但很甜蜜。

池洲不确定自己以前有没有和向谚撒过娇,是什么时候?会不会也这样肉麻?向谚听到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前一个病人问诊的时间有些久,等待的时间无聊又漫长,池洲放任思绪飘散,刚刚降下温度的耳朵又烧了起来。

在脑海里的画面朝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前,他及时停止了胡思乱想,晃了晃脑袋,将里面的脏东西全部甩了出去。

池洲在诊室外等了一会,墙上的电子屏才跳出他的名字。

今天复查的医生还是之前在病房遇见的那个,他和池洲的父亲简单聊了几句,敲着键盘在电脑上打着字。

他记录下家属提供的内容,语气温和地询问起池洲:“这段时间有记起来什么事情吗?”

“有一点。”池洲迟疑了片刻,没有把向谚的事情说出来。

医生点点头,又问:“想起什么?”

“一些……和朋友出去玩的事情。”池洲不太熟练地撒谎,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张地握成拳。

医生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微笑着问道:“挺好的,最近头还会痛吗?”

“不痛了。”池洲松了一口气,握紧的双手缓缓松开。

自从他出院以后,额头的伤口就不再疼痛,身上的外伤早已痊愈,也逐渐记起过去的事情,医生认为是恢复良好的征兆。

“如果有不舒服及时来医院。”医生从旁边抽出一张白纸,写下注意事项递给池洲。

池洲双手接过,指尖无意识地捻过纸张的边缘,一阵微弱的刺痛从指腹传来。

他的手指被纸张锋利的边缘划破,过了几秒血才从细小的伤口里渗了出来,沿着指纹晕开。

池洲按着受伤的地方揉搓了一下,黏腻的触感在指尖蔓延开来,刺耳的鸣笛和尖锐的刹车声突然在耳畔炸开。

胸腔的骨骼传来被撞击的断裂声,一道道陌生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

灯火通明的十字路口,向谚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握着方向盘,曲起的手指随着红灯的倒计时一下下敲击着。

漫长的读秒结束,绿灯终于亮起,车才刚刚起步,从对向车道驶来的货车突然失去控制,迎面朝他们撞了过来。

车头凹陷,玻璃碎裂,大股粘稠的血液溅在池洲的脸上,胸口被紧紧地束缚着,剧烈的疼痛从他的额头传来。

池洲尝到了血的味道,他分不出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向谚的。

坐在驾驶座的向谚歪着身子靠在他的肩上,他的睫毛很长,从额头流下的血挂在上面,不会立刻滴下来。

池洲想叫醒他,被鲜血堵住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池洲。”

“我买到上次那个乐队演出的门票了,晚上下班我来接你,一起去吧。”

“花要谢了,明天我再去挑一束新的,还是买玫瑰?”

向谚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池洲大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闪过的画面。

他不明白,明明他才刚刚见过向谚,刚刚约定好下一次的露营,如果向谚也受伤了,那他这段时间看到的又是谁?

“向谚……向谚他在哪里?”

追寻向谚的冲动像一颗不断注入气体的气球,随着心脏的跳动不断膨胀着,池洲攥着父亲的手,迫切地寻求答案。

他看见父亲的嘴唇在颤抖,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踌躇许久才对他说:“……不在了。”

“向谚已经不在了。”

“啪——”

膨胀到极限的气球发出响亮的爆裂声,困在透明塑料薄膜里的彩虹色小球像烟花般朝四周飞散,砸在池洲的身上,在地上弹跳翻滚着。

向谚不在了。

池洲跪在地上,捂着胸口急促地呼吸着,眼前闪烁着黑与白的亮光,脑袋像被劈开般疼痛起来。

刺眼的车灯和尖锐的鸣笛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恍惚之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扶起,父亲在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那一页纸被他紧紧攥在手里,锋利的边缘划破了他的虎口,雪白的纸张被鲜血染红。

溢出的泪水抹去了眼前的人群,耳边的噪音被拉长,变成尖锐的嗡鸣,在大片虚无的光点之中,池洲又看见了向谚。

他站在池洲眼前,目光悲怆。

“等你醒了,能不能去看看我?”

第7章 墓碑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通话中断,手机屏幕上亮起一片红色的通话记录。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池洲拿到了修好的手机。

他把自己锁在卧室里,不停地拨打那个备注着向谚的电话,挂断后再拨出,无人接听的提示音播放了一遍又一遍。

完好无损的屏幕亮着萤萤微光,池洲退出通话界面,看到了自己和向谚合照的壁纸,站在水杉树下,远处是高悬的明月。

池洲不爱拍照,只喜欢拍人,相册里仅有为数不多的几张合照,剩余的空间塞满了平日偷拍的各种各样的向谚——

通宵加班累到窝在沙发里睡着的向谚、系着围裙在厨房做菜的向谚、在花店认真挑选玫瑰的向谚……

向谚的照片挤满屏幕,池洲拨出的电话却无人接起。

他的男朋友从来没有来医院看过他,也没有在那片赤红的水杉树下吻过他,这段时间看见的向谚不过是大脑臆想出的幻觉。

池洲借着失忆逃避,但他终究是要面对现实的。

“小洲。”母亲在门外轻唤,“出来吃点东西吧。”

她小心翼翼地开了门,走廊的灯光照在她单薄的肩上,让池洲看见她眼里的担忧。

早在向谚和他表白的那天,他的父母就知道了他和向谚之间的约定,支持他自由恋爱,同意他把喜欢的人带回家里。

他们从来没有干涉过他和向谚交往,就连向谚没能回家的那几年都是在池洲家过的年。

“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不要和我说话”,因为真正的向谚已经死了。

池洲仰起头,“妈,向谚他……在哪?”

他想见向谚,想去向谚的墓前看看他。

哪怕面对的只是一张冰冷的黑白照片。

“在市医院附近的墓园。”母亲很轻地叹了口气,肩膀耷了下来。

从得知两人出车祸的消息,再到向谚去世的讣告传来,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池洲拿起外套,张开手臂抱了抱一直为他挂心的母亲,“谢谢妈。”

眼见他要走,母亲急忙握住他的手,“要不要妈妈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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